李轻舟什么也没看到，以他目前的境界当然看不到季衡，可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前三甲也由此定了下来，一甲是厉风，二甲盛阳，三甲陈元。

李轻舟这时在想着是他带盛阳走，还是由灵莲将人带走，可当他看向灵莲时，发现高台上的掌师几人都站了起来，对着空中恭敬行礼。

他疑惑地看去，那里是他方才看的方向，分明什么都没有。

可当他再度看过去时，虚空之中却出现了一人，那人长身玉立，墨发如瀑，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

他认出那位少年是上次在内院弟子大比时见过的，至于站在他身前的男人，难道是护宗仙人？

看灵莲他们对此人的敬意，应是护宗仙人无疑，可护宗仙人怎会来外院？

李轻舟心里忖度了一番，和其他弟子一样，垂首行礼。

简盼儿赶紧给季衡指了指：“师尊快看，就是那两个弟子！”

季衡一息之间出现在高台上，李轻舟抬起头，这才看清他的面貌。

他的面容很陌生，可身上的气息倒是有些熟悉。

季衡未说话，垂眼看过去，两人无端对视，李轻舟心口猛然疼了一瞬，他好像想起什么，又低下了头。

交错纷乱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少年的面容划过，他脸上带血，眼神凄怆地望着他。

李轻舟倒是清晰地记得他自己是怎么死的，他是被自己天赋最高的徒弟一剑贯入心口送了命。

难道这人是？

“此次外院弟子大比前三甲跟本尊走。”季衡开口道。

李轻舟还在恍惚出神。

季衡目光一转，落到了他身上：“还有你。”

他这话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位弟子都窃窃私语，暗猜护宗仙人是否看错了人。

灵莲谨慎开口：“尊主，那是此次大比中倒数第二的弟子，他怀里那位才是第二甲的盛阳。”

“尊主知道，”柳淳插话，“劳烦掌师告知他叫什么名字。”

灵莲十分不解，回话：“他叫方青容。”

季衡轻念出声：“方青容……”

简盼儿点点头：“那就让方青容带着盛阳一块去断念峰仙人殿一趟吧。”

灵莲连忙问道：“尊主，方青容和盛阳都是我的徒儿，不知尊主之意是？”

季衡说：“收徒。”

李轻舟听到他这话，眼里隐现不解。

何止他，灵莲都不太确定地再问：“收一个还是两个都？”

季衡：“一个。”

灵莲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喜不自胜：“尊主慧目，我徒儿盛阳是东脉最有天资的……”

“是另一个。”季衡淡然地提醒他。

灵莲瞠目。

“方青容和本尊走。”

李轻舟嗓音哑了些许：“我不愿意。”

季衡意外：“什么？”

“弟子愚钝，不配当尊主弟子，”李轻舟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要断掉，“望尊主三思。”

华炫之挪到灵莲身边悄声问：“你这个弟子是不是傻的？天大的好处都不要。”

灵莲：“……”

季衡眨眼间出现在李轻舟面前。

李轻舟这时竟然有了一丝恐惧，他这个弟子把长剑插进自己心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两百年后，他已由少年成长为一宗的护宗仙人，威慑感驱之不散，还俨然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迹象。

季衡，这个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子现在就在他眼前，还扬言要收他当弟子。

师尊和徒弟，如今换了位置。

“你说你不愿？”季衡看着他，“看着本尊，说说为何。”

李轻舟：“尊主仙姿不敢叫弟子直视，弟子区区气海境一重，若做了尊主的弟子，日后怕是会让尊主蒙羞。”

季衡并未再多话，他微微弯腰，抬起李轻舟的下巴。

李轻舟咬紧牙关，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虽悔于自己上一世做过的事，可再次见到季衡，心中还是难以平复，这个弑师的逆徒……难道是认出自己了？他如此想着，后又否定，不可能，两百年了，沧海桑田，怕是没多少人记得李轻舟这号人物了。

季衡望着他的双眼，心中直道好像，和他好像。

不仅是背影，连眼睛都是一样的。

他松开手，未等李轻舟有所言语，直接将一道凝神术屈指弹入他眉心，李轻舟霎时失去了意识。

季衡身形消失，离开前不忘嘱咐柳淳和简盼儿将人带上。

-

李轻舟猛然坐起来，他已经身处断念峰了。

这里是季衡居住的地方，处处都覆盖着他的神识，他醒了，他是最先知晓的。

李轻舟坐在床上，反复回想着自己和季衡接触时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引起了他的兴趣，可处处都想了，也没想起来什么。

季衡说要收他为徒，定然不是为他的天资，难道是为了别的？

那他是看上他身上的什么了？

这时季衡饶有趣味地在神识镜里审视着李轻舟，他从头到脚都被季衡给看遍了，他长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微扬。

柳淳和简盼儿就站在他面前，季衡却视若无物，简盼儿悄悄问柳淳：“哎，当初师尊选你做他的弟子时是不是也这样观察你的？”

柳淳看她一眼，如实说：“不是。”

季衡热衷于收徒在上仙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他收徒向来随心，柳淳虽天资傲人，但后来当了季衡一段时日的徒弟后，总觉得季衡不是看中他的天资才选他做弟子。

具体为什么，季衡不说，他也就不过问。

从没有一个弟子会问季衡‘你为何选我做您的弟子’这种话，能被选为弟子已是莫大的殊荣了，还问这种多余的问题做什么。

“为何不说话？”季衡此时出声，“你们觉得他如何呢。”

简盼儿向来胆子大，直言：“师尊，他可说不愿意当您的弟子呢，您这可是在强人所难呀。”

“我会给他时日考虑。”

“那这段时日就让他住在断念峰吗？”柳淳问。

断念峰是季衡独自开辟的地界，在上仙宗除了宗主峰和议事殿外，便是断念峰地位最高，防御也最严密，断念峰面积也不小，季衡所收的亲传弟子都住在断念峰，不过由于断念峰太大了，有些弟子甚至彼此都没见过几面。

季衡想了想：“他不是想出宗么？”

“嗯。”

“那就让他出宗。”

简盼儿惊讶：“那万一他出宗就跑了呢，您还上哪儿找去。”

“本尊会在他身上种下神识。”

简盼儿和柳淳对视一眼，看来这个新弟子很令师尊满意，竟然不惜用神识将人绑住。

若是一人将神识种给另一人，那意味着两人关系很亲近。

李轻舟还在房间里坐着，他有些焦躁，外面的景色虽有所变化，可也有他熟悉的花草，这说明季衡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他之前的故居，不过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了，季衡也将这座峰头的名字更改了。

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他不仅没有出宗，还被季衡困在了这里。

难道季衡要逼迫他修仙？

李轻舟闭上眼，这个逆徒。

他心里正念叨着他的坏话，逆徒现身了，李轻舟并未起身行礼，他心里还把季衡当成他的弟子，哪儿有师尊要给徒弟行礼的。

可季衡狭长的眼眸里满是淡漠，他站在那里，不怒自威，李轻舟才想起什么，腰弯下的那一瞬，季衡出口：“免了。”

“不知尊主所来何事？”

“你既成了本尊的弟子，那本尊就送你一份礼，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本尊都可以满足你。”

李轻舟心道，哪有这么好的事？那若他提出请求了，不就等于承认了他要给季衡当弟子了么。

季衡见他不言不语，故意逗他：“你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李轻舟下意识出声，他也并不想拒绝这个机会，“尊主容弟子想想。”

季衡坐下了，明显是要给他时辰让他慢慢想。

可接下来李轻舟就再度开口：“既然尊主让弟子提，那弟子就不客气了。”

季衡看着他。

“弟子一世不修仙，您可接受？”李轻舟问他。

季衡似乎有些诧异，反问：“不修仙那你来上仙宗做什么？”

李轻舟坦言：“弟子来了上仙宗之后见了太多天骄，深知自己是远远比不上这些弟子的，那何必再费力去攀一座穷尽一生也攀不上的峰头呢。再者，人生短短数百年，须臾而过，所以弟子打算出宗，入红尘做一平凡人，生老病死，百般滋味，弟子都想经历一番。”

季衡轻笑：“好一个入红尘，那本尊就让你走这一遭。”

李轻舟没想到这么容易，他这徒弟真好糊弄啊，问：“您答应这请求了？”

“自然，”季衡点头，“你过来。”

李轻舟过去，季衡双指并拢，点在他眉心，指腹间传来淡淡的温热。

这是在种神识？李轻舟反应过来，只好任由他种下。

他收回他方才说的话，季衡可并不好糊弄，竟然在他身上种下神识，这样无论他做什么都摆脱不了季衡，甚至连去了哪儿他都知晓，而现在他只有气海境二重，是绝对无法解除他的神识控制的。

“对了，顺便和你的师兄师姐做个任务再回吧，”季衡说，“也不能让你白入了红尘。”

“免得贪恋红尘，忘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