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实等人被压到空地,一排排的跪着,临近正午,日光灼烤着地面,眼前的一切却让人生不出半分汗意。
不知多久,一道微胖的身影在群群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他身穿深蓝色锦袍,白色的拂尘横与臂弯,面上始终挂着微笑,像是邻家慈爱的老者,坐下后却丢出了句让众人彻底绝望的一句话。
“人齐了,就都压进内牢吧,利索些,杂家还要回去伺候皇上休息呢。”
内牢向来是有去无回,地下乌压压跪了几十人,就这样轻飘飘的被人顶了生死。
求饶声响彻一篇,所有人都不要命的磕着头,地上瞬时多了一片片深浅不一的血迹。程实压下身子,脑袋疯狂转着,死死的盯着地面,怎么好好的苟在这还要被砍头呢,这一劫到底怎么才能过。
就在她拼命头脑风暴时,平日作威作福的小总管挣脱护卫的手扑到了总管脚下,还没摸到脚面就被踢了回去,他讨好的问着,试着寻找一个答案。
“奴才从未做过任何越矩之事啊,总管饶命啊。”
那总管抖了抖拂尘,好似不忍的解释道,“我知道啊,可皇上每日吃你们做的东西的身子越来越差了,说明你们无用啊,既然无用,又留着做什么呢。”
在场之人具是一惊,随即认命般摊在原地,饶是他们想了再多,也想不到自己的死因竟是这个,可梁帝本就病入膏肓,食药无医,怎么可能单凭几道药膳就好起来呢。这世道就是这样,上位者忧的是所存,底下的人怕的是生死。
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奴婢有办法。”
那总管目光越过人群飘到程实身上,看着她破烂的衣服,有些好笑,一个豆芽菜样的小姑娘,说她有办法。
他漫不经心的收回眼神,若无其事的问着,“看看,这人啊,还是年少无畏啊,你说你有办法,可让杂家如何相信啊。”
程实重重的叩下了头,解释着,“奴婢有些谱子,或许可以对陛下龙体有益。况且—”程实犹豫着补充道,“婢子之前得了场大病,死里逃生,再醒来发现只能说真话。大人可询问同行之人,婢子已许久未说过话,若不是为保命,也未想过开口吐字。”
那总管笑出了声,“不能说假话,小姑娘,你以为杂家在与你过家家么。”
程实跪着凑了过来,毕恭毕敬的回着,“若奴婢能成,是大人慧眼识珠,荐举有功,若奴婢败了也是婢子无能,辜负了大人的期望,左右大人不会有影响。”
这是不贪功的意思了,倒是个机灵的。
那总管让程实抬起了头,一字一句的说着。
“一个月,若是不成,你知道的。”随即离去,守卫们排队走出了院子,程实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膝盖,认真的琢磨着接下来的路。
周围的人还陷在濒死的气氛里久久无法脱出,不知多久,才一个个趴下来争先恐后的离去,只留下程实小小的背影独自留在院内。
接下来的几天,程实一直将自己关在一间屋子内,直至第三日夜时才摊在地上休息,太累了,比写毕业论文还累。
次日她早早的收拾利索将自己的方子递了上去,是一位小公公来去的,也递了话,“话已说好,如无用处,就认命吧。”
程实低头应是,垂下眼眉,遮着万分不甘。
想象中的脑袋搬家迟迟没有来,大抵是方子多少起了作用,也不再有人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了,毕竟这样天大的功劳怎么会落到她这个烧火丫头身上。
日子还是得继续过,程实每日依旧在众人或诧异或怜惜的目光中继续烧火、吃饭、睡觉,周而复始。
这天几人聚在一起,一小姑娘掏出了个小布袋,高傲地仰着头,“这是我干娘今天给我的,说我近来干得不错,特意带给我的,你们可要慢慢吃。”程实记得,她叫夏香,长得高挑又艳丽,嘴也甜,负责糕品点心那个偏房的云大娘是她干娘,她在那当值,没有油烟熏渍,偶尔还能得点赏赐。
旁边脸圆圆的小姑娘打开布袋,“哇,是饴糖,真漂亮。”说着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粒,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真甜,夏香谢谢你。”这位好像叫麦芽。
旁边几个也跟着道了谢,迫不及待的伸出了手,挨着程实的宫女替她也拿了一颗放进她的手心,程实看着她,后者对着她眨了眨眼,她叫清荷,是最近新来的,人很温柔,年纪好像又最大,总是自然的承担着姐姐的形象,程实点点头轻轻放入口中,可能她家中也有很多弟弟妹妹吧。
其实御膳房不算是个苦差,几千几万人伺候的只有那么几个,世间最好的东西层层工艺也不过桌上的几道菜,真正入口的只有那几筷子,却不知养活了多少肚满肥肠,极致的浪费是牌面更是追求利益的源泉,层层克扣,上行下效,回到她们身上的就只有几个冷馒头和每月不知能不能保住的三两碎银。
长得好嘴甜的不甘日日蹉跎,希望自己是被人仰望的那个,颤悠悠的挤着独木桥,剩下就是掰着指头算着出宫的日子,回家找个本分的人成家生子,成为最普通的平凡人。
糖渐渐在嘴里化开,是有些腻人的甜,不过是颗制作最简单的糖,也不能冲散什么命运的苦难,但却能让几个小姑娘在这黑暗的夜色里有一点为人的感知,又活过了一天。
几人热火朝天地说着话,直到管事的骂声自院内传来,麦芽吐了吐舌头,清荷吹了蜡烛,才迅速爬上铺休息,程实依旧盖着那条单子,单子底下接了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布,还是清荷来了撕了自己被子的内里给她缝的,长长的盖过脚面,好歹能称作被子了。
程实捏着被角又陷入沉思,哎,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贵女,自己连她们伺候的侍女都不如,那些个女主角现世不是特种兵就是会医,混得风生水起,要不就是农女经商带领全家致富,自己一个营养师困在深宫大院里,有今天没明天的,能干吗?不理解,也不尊重,想着想着慢慢闭上了眼。
太阳升了又落,自古有言,抱紧大腿好吃饭,古人诚不欺我,之前一年王大娘对她很照顾,程实眼瞅着就正常了起来。
皇宫里总是盛行杨柳扶风,弱态之美,宫女们争先恐后地勒着腰,唯恐多吃一口饭,程实十分不认同,本来就高强度的劳作,营养匮乏,对肝肾损害十分大,古代医疗水平有限,一味的追求病态美可是会要命的。
所以程实的长相并不符合现世标准美人的标准,但仔细看程实长得十分喜人,皮肤白皙、脸颊肉肉的,泛着健康朝气的红晕,笑的时候还有个淡淡的酒窝,一双杏眼圆滚滚的,右眼下缀着一颗小小的黑痣,活脱脱老一辈喜爱的别人家的大孙女。
王大娘就十分自得,一颗病恹恹的黄豆芽被她养得白白胖胖,荣誉感爆棚好么。
这天,程实照常溜回宿舍,还未进屋就听见争执的声音,还伴着低低的啜泣。
她加快脚步进了屋,就看见夏香立着眉毛,抄起剪子就要往脖子刺,程实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了剪刀。
“你拦着我干什么,让我去给那个死太监当小妾,被他羞辱玩弄,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夏香瞪着程实,倒豆子一样吐出一段字,程实身体不弱,力气自然也比夏香大不少,抢下了剪刀,夏香噙着泪,昂着头坐在那里。
转头看着那几个哭作一团,麦芽被刚才的一幕震惊地没有缓过来,清荷对上程实询问的目光,哽咽地说解释着:“御膳房的陈副总管,要纳夏香做小妾。”
程实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好像听不懂这句话,那总管今年五十四,做夏香爷爷都够岁数了,他一个半入土的太监,要纳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做小妾。
几人又围上夏香,生怕她再做傻事,七嘴八舌地想着办法,清荷拉着她的手,“你找你干娘说过么,她不能帮你说说话么。你家里人呢,知道吗?”
说到这,夏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手背上,咬着牙说着:“我本来就是家里发水逃难自己将自己卖进来的,本想着孤苦无依才事事讨好,想寻个庇护,可没想”她顺了口气,“那个老婆子竟然跟我说这是我的福气,让我在那个死太监面前多给她谋好处,甚至当着我的面对那个死太监保证她作为娘家人,自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绑也会将我绑到他府上。”
清荷几人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夏香倒像是平静了一些,站起身催着众人休息,死死的盯着火苗,像是做好了决定,毅然地说:“我不是什么精贵的人,也没有这般让人作弄的道理,他要纳我,也得看他有没有命做这个梦,我就是死了也要咬下他一块肉。就是,到时候尸首应该也不会多好看,就不用为我收尸了。”
程实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十几岁的少女什么也掌握不了,只有生命,可以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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