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布雷兹:血色华尔兹(一)

安德鲁死了,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皮肤变凉身体变僵,啊,如果把他放在这间画室没人管,一天之后他的皮肤大部分会变得苍白,有些地方会形成一块一块的黑斑,两天之后腹部会鼓起来,第三天黑斑越来越多,第四天皮肤出现水泡,接下来以上症状会越来越严重,直到他鼓成一个大气球,砰的一下炸得满屋子都是。

如果那样的话,这栋漂亮房子估计要跳楼大甩卖了我想。炸开的人可是很臭的。

他父母一定不想生活在布满儿子的房子里。

嘿老罗茨,最近过得怎么样?上门的客人问。

好得很,朋友,好得很。

你的儿子小安德鲁呢?

他也好,谢谢你的关心。安德鲁,快说谢谢。

哦?安德鲁在家?他在哪儿呢?

错了,朋友,你应该问他不在哪儿,他哪儿哪儿都是!

我靠在画室的墙上,笑得直不起腰,干脆就靠着墙边坐下,掏出我的劣质香烟来。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人们常常使用的东西,比旧帝国建立还早,算是失落文明中为数不多复兴的遗物之一。这东西对身体没有一丁点好处,味道难闻,使用麻烦,连致幻能力都差劲得很。但正是因为体面的人家不屑于使用,才让负担不起更健康娱乐的劳工们将它试作量大管饱的安慰剂。

我点上一根烟,将讨厌的烟雾堂而皇之的吐在这间安德鲁殒命的房间里。

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没人会跳出来指责我。

医疗救援的浮空车来得很快,但这仍然没能挽救安德鲁的生命,罗伯茨夫妇几乎彻底崩溃,为他们的孩子哭求更多的救援。

我用左手接过香烟,甩了甩发抖的右手。

救也没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知道已经太迟了。如果他能挺到医院,那还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要是能有大贵族替他担保,说不定还能尝试意识上传,以AI的形式活着。如果你管那叫活着的话。

劣质香烟让我嗓子发痒,我就喜欢这个味儿。让人痛苦的老东西就是生命力顽强,瞧我,活着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冒犯别人,总也死不掉。可安德鲁……我得再来一根。

我叼着烟,顺手从旁边取过一本练习的画册,安德鲁的画室里全是这玩意儿。我掸了掸烟灰,就掸在安德鲁刚躺过的地方。我早就应该这样做的,安德鲁是个成年了还要带妈妈的手帕出门的乖孩子,这种又烫又臭的东西,说不定会让他当场跳起来。

他妈妈肯定会含着眼泪抱住我。神啊,感谢你救了我的小安德鲁。

别这么说,罗伯茨太太。安德鲁是个好小伙,再说他是我的助手,我理应保护他的安全。

我理应保护他的安全。

哦他妈的,我就知道这些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不可靠。这件事肯定会闹大的,百分之百,哈,要是我遇到了记者,记者问,布雷兹先生,请问安德鲁警探是如何殉职的?

我们去查案,他对嫌疑人一见钟情,就此智商清零色心暴涨。等我睡一觉起来,人就没了呢。

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情圣能怎么死,蠢死。

蠢死!安德鲁,蠢死!全天下最应该蠢死的两个人,安德鲁和布雷兹!

我一本又一本翻着安德鲁的画册,粗鲁的把我的鼻涕蹭上去。风,也有可能是安德鲁的幽灵,吹拂着我手中的画册,纸张哗哗响。我把最后一本册子放下,终于看向我眼前的那幅画。安德鲁的最后一幅画。

我吐了个十分完美的烟圈,隔着薄薄烟雾,我得出结论,这是安德鲁此生最杰出的画作,只需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浓烈的情绪冲击。大片大片的黑色,深沉到几乎蔓延至画布之外,雷电,暴雨,潮湿的水汽几乎要流淌而出,像是要将所有的光明、快乐、希望都掠夺干净,将一切积极的情绪抽出人的身体,且一并带走了所有氧气。这种感觉就像气压失衡,无形的力从四面八方挤压人那颗丑陋的心脏。压抑。

但又不只是压抑。

因为那黑暗并没有夺走什么,它只是将美好的东西腾挪转移,从人的心里,灵魂里,转移到画作中间那个唯一亮着的地方。那是个没有脸孔的人,如鬼魅,捻着一朵花,站在水中。

啊安德鲁,看,这就是秘密。有人向我隐藏了一个秘密。

烟雾从我口中缓缓吐出,在那朦胧烟气中,一张绝美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咚咚咚。

一连串沉重急切的脚步声停在房门口。

我抬头一看:“嘿,孩子,终于决定好让我给你在哪儿签名了?”

门前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孩,瘦小黝黑,显得有些发育迟缓营养不良,一看就出身贫寒;穿着不合身的警察制服,裤脚和袖口都有改过的痕迹,手艺很好,但整体依旧显得有些松垮,靠着一根皮带栓在身上,很明显他在警局的地位并不高。但他的皮带扣很新,被擦得锃亮,是个对平民来说相当不错的牌子,只是款式很复古,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大概率是某个长辈的礼物。

应该是个在贫困但和睦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上午我从戴蒙德家族古堡醒来后,得知安德鲁已连夜离开,于是去警局找他,正遇见这个小鬼,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来转去。而此时,他那标志的笑脸已经不见了,正咬着牙,眼睛通红。

“布雷兹先生。”他带着哭腔。

这称呼令我恍惚,那声音中的纯真与热切,在不久之前我曾从另一个人的那里听到过。现在距离他去世只过了30分钟,而我认识他还不到24小时。

“布雷兹先生,你会为安德鲁找出凶手的对吧?”他握着拳,眼神中的悲伤无助像一口深井。他看着我,带着希冀,像看着希望与正义本身。

这种眼神让我一瞬间想要逃避。逃避可不是我人生中的新课题。一半的时间,我会像他坚定的相信我一样相信着自己,觉得自己有能力揭开世上所有的秘密,自然应该背负起照亮黑暗的使命。但剩下一半时间完全相反,使命这两个字让我恐惧,我抽烟赌博**酗酒,和妓女赌鬼厮混在一起,要么想办法搞砸自己的生活,要么想办法搞砸别人的,总之让我对高尚二字既迷恋又憎恶,听到就觉得难以呼吸。

我很想吓吓他。孩子,你猜怎么着,其实我就是凶手。

哈,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但我没有,这倒不是我的良心发作,那种东西如果有会被我夹在面包里当佐料。

“你叫什么,小鬼。”

“安迪。”他说。

“好的安迪。回答我,你觉得安德鲁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迪的眼睛充满水雾,但他还没放弃抵抗,不肯让泪珠落下。

“安德鲁是个好人。”安迪大声回答,“他善良,聪明,是整个警局最年轻最有能力的警探!他从来不会迟到,他很有时间意识;他工作一直很认真,很有责任心;他善于思考,总能提出与众不同的视角;他出身好,生活富足,他懂得很多,能和上流社会的有钱佬们聊政治,聊艺术,也能和穷人聊一日三餐;他从来不会忽视底层人的苦难,他总是尽全力去帮助别人;他非常细心,总是在最细微处尽量体贴;他总是鼓励别人去追求梦想……”

安迪说着,泪水止不住的流,哭得鼻头通红。

我放柔声音:“那你会为安德鲁主持正义,找出凶手吗?”

我的问题让他有些疑惑,有些吃惊,但他下一秒就粗鲁的抹去眼泪:“我会!即使就剩我一个人努力,我也一定会找出真凶,为安德鲁报仇!”

“那么,我也会。”

“布雷兹先生?”

“因为安德鲁真的是个好人,在我的眼中,也是一样的好。”我笑眯眯的看着他,“一个前途光明的好人不应该这样死去,只有正义的人们团结起来,才能为世界驱散黑暗,不是吗?”

接下来的几秒钟不太愉快,因为这小鬼眼泪鼻涕像喷泉一样流,还想要扑过来抱住我,被我用力扭成一个还算亲密的拍肩。

叮,检测到热血少年,触发被动魅惑技能“正义的召唤”。幻想中的我涂着红脸蛋,头顶羊角坦胸漏乳,挥舞着魔法棒离开了。

老招数,但效果不错,安迪已经从失去朋友的痛苦悲伤,变为身负使命的坚毅勇敢。

“走吧,安德鲁二号。”我在他好似要宣誓一样的肃穆面孔前挥了挥,“咱们得去警局见我亲爱的朋友丹妮宝贝了。浮空车停在哪儿?”

我和丹佛是认识的,十多年前,我曾和他在报纸上打过嘴仗,关于一个尸体盗窃案。当时他是负责案件的警官,而我是个无聊的囚犯,我和他隔空对骂了几个回合,无论是对案件的判断还是遣词造句的艺术性他都远不及我,因此他使了十分下作的手段——他居然在最后关头相信我的判断,还为我申请假释,向我道歉。啊,真是个虚伪的家伙,什么都没做对,但分享了我的胜利果实。我在这件事上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即将胜利时要格外谦恭,频频失利则需展现风度。

这起码在赌场中帮我摆脱了不少麻烦。

有了这么一件智慧侦探与正义干员“联手”抓住真凶的“佳话”,我不得不和他在这种社交场合虚与委蛇的交往起来,因此我们成为了旁人眼中的朋友。他之所以找我来解决戴蒙德伯爵之死的麻烦,估计也有这么一层原因。

他一定是准备坑我一把。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