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椅背上,动作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他没有被我言语中的轻蔑激怒,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反而将刚刚的尖锐收敛了。
“我有几分钟?”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听起来像个讽刺。
“你的小脸蛋我一辈子也看不腻。”我挖挖耳朵,吹了吹指缝,故意往菲尼克斯的方向弹,“有多少人迷恋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
“没有人迷恋我。”他神色平静。
“是,是,你也没有杀人。嘿咱能略过这套没用的词吗?”
“没人迷恋我。”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载体,来存放多余的灵魂和空洞的幻象,让漫无目的的情感有个去处。载体离他们越远,就越安全,对他们来说,就越有魅力。”
“他们是谁?”
“心中有苦痛的人,如梦一般飘忽的人,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的人。”
他看着我,仿佛要一直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我几乎要被这个眼神刺痛了。
多么富有的人啊,多么傲慢。拥有的爱太多了,所以可以毫不在意的贬低评判。
我按捺住攻击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他的冲动,大声的吸了吸鼻子,翘起二郎腿,用脚尖对着他价值不菲的衣角晃悠。
“深刻啊菲尼克斯。”我不住点头,“你介意我把这段话发到网络上吗?我想把它设成我的交友宣言,搞不好能哄年轻女孩男孩们脱件衣裳。”
他的身体紧绷了一瞬间,本能想要躲避我的旧皮鞋,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的行动,任凭昂贵的衣饰沾染上鞋底的泥污。
一种幼稚且拙劣的对抗,常见于家庭关系中。
这让我感到惊奇。
他想要对抗甚至攻击我,都是正常的。不如说,这就是我不停向他施压的目的。但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选择这样隐晦的反击呢?
事实上,戴蒙德家族没有其他合法继承人,除非王室和教廷剥夺他的贵族身份,否则他就是钻石星的下任领主,警局对他根本没有执法权。即使我能查出他的确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奥赛里斯·戴蒙德,我所找到的所有证据也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我受雇于钻石星议会,而议会是戴蒙德家族的附庸。这种调查下获得的证据是违宪的。
我决定直接问:“为什么这么配合我?”
“为什么不呢?我的哥哥死了,我需要一个答案。”
“你那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经典话术,来诱导对方说出更多,并施加压力和紧迫感。我看着他,不再说话。沉默也是策略之一。
不出意外,他又一次看穿了这个小把戏,不同的是,他没有露出上一次那个轻蔑的浅笑。
可惜,我本想用他对我的轻视瓦解他的防御的。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在我身上停留几秒,本就不明显的情绪更加收敛,我故意卖的破绽起到了反效果。
他反问我:“这就是你今天一直为难我的原因?”
我只好带着遗憾耸耸肩:“营造不适的环境有利于我的调查。”
“你就这么确定我是凶手?”他眉毛上抬的时候,眼睛显得格外动人。
“难道你不是?”我故意夸张地张开嘴,“那可太遗憾了,菲尼克斯。你长了一张很适合出现在庭审现场的脸。你看看你,多么浪费,去随便偷点东西嘛,贩点军火,或者杀个把人,反正只要在陪审团跟前掉两滴眼泪,没人会觉得你有罪的。”
“那是因为我的确无辜。”
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价值了,这种程度的审问他应对起来绰绰有余。我不清楚首都星什么时候会收到戴蒙德伯爵的死讯,那些大贵族又会有什么样的态度。钻石星的未来领主就在眼前,除非军队和议会抹除一切敌视与对抗,联手起义,否则只有帝都的大贵族们才能对菲尼克斯产生威胁。
在信息和地位都不对等的情况下,如果不能增加我的优势,就要尽量让对方处于弱势。
“没人相信你的无辜,菲尼克斯。”我面无表情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戴蒙德伯爵死的突然。在有能力杀掉他,又能从中获利的人里面,你的嫌疑最大。”
“现在,容许我去审问下其他涉案人员。你的审问没有结束,我要求你在这里等待,我会在了解完必要信息后回来继续讯问的。”
我扶着门框,看着坐在廉价塑料椅上的菲尼克斯,刺目的白炽灯在他鼻翼的一侧留下阴影。
我提醒他:“你知道这里没人关的住你,对吧?这只是一扇没有锁的门,你随时可以走出去。”
“你会让我走出去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寒风。
“我不允许,但你的确可以。”
我关上了门。
“布雷兹先生。”
门外有人敲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是张青涩的面孔。
“啊,安迪。”
从长时间的专注中回到现实,有种于深海中上浮的感觉,气压在一点点改变,连我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陌生。
“我来给您送宵夜。”
我接过他送的塔可,摸着还有些温热,打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袋,不新鲜的蔬菜丝几乎淹没在辣酱里,一看就是典型的平民食物。
我暂停了面板上播放的内容,是我与菲尼克斯的审讯视频,只有短短十二分钟,我看了无数遍。
事实证明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解读,他是有情绪的,只是很多微表情比常人停留时间更短,难以捕捉。这可能是天生的,但如果来自于后天养成,那就说明他的童年并不幸福,一直生活在某种需要隐藏自己的高压环境下,并且这种威胁来自于很近的人,比如保姆,或者家人。
如果是这样,杀人动机就有了。
“我们的纳西索斯怎么样了?”
“纳——呃,菲尼克斯少爷还在杂物间。”安迪显得有些不安,“已经十个小时了,布雷兹先生。我们没有权力这样关押一个贵族。”
“嘿嘿小子,不要给我惹麻烦。我可没有关着他,门随时可以打开。这只是他出于个人意愿的一种选择,茉莉将军说什么来着,‘人是自由的’,记得吗?我们得尊重自由。”
该死的塔可沾了我满脸的酱,这一定影响了我的演讲,因为安迪递了张纸给我。
我看着塔可沉思了两秒钟。
“这个还有吗?”我问。
“我可以去买。”安迪说着就向外走,“还是同样口味的可以吗?”
“辣酱请多放一些,直接送去给菲尼克斯。”
安迪的表情很滑稽,嘴里好像塞了一整个鸡蛋,结结巴巴:“给、给、给——”
“是的,是的。”我好心推他出去,“现在是几点了泰坦?啊已经凌晨三点了,可怜的菲尼克斯还没有吃晚饭呢,发发善心,给他送点吃的吧,他的晚餐有一半可是进了你的肚子。”
安迪挣扎的更厉害:“您说那是丹佛局长给您准备的!”
“我他吗是个骗子,这还用说吗?”
安迪很快就回来了,战战兢兢的用手虚虚捂着塔可,试图给它保温。我拿起橡皮戳,在他耳下植入一个通讯设备,又往他兜里塞了点东西,满意的拍拍他的肩:“去吧,小伙子,该你去审他了。”
安迪脸色惨白,好像因为过于震惊而喘不过气。
“记住,你是正义的警员,可不要被嫌疑人迷惑。”
“布雷兹先生——”
“我和泰坦会指导你的。加油。”
我把安迪塞进杂物间,门刚一推开,尖锐的爆鸣声就在我耳边炸开。我早有准备,因为这就是我安排的,不间断的爆鸣声,夹杂着枪声,液体喷溅声,模拟奥赛里斯·戴蒙德死前听到的最后声响。
但安迪被吓了一跳。越过瑟缩的安迪的头顶,我和房间内的菲尼克斯对视。
他坐在那个劣质塑料椅上,维持着十个小时之前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
这简直不可思议,人体能承受这样的消耗吗?
我把我看不透情绪的那双眼重新关回门后,匆匆走向旁边的房间。那是安德鲁和其他警员的办公室,现在是半夜,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找了张最宽大也最舒适的椅子坐下,这个位置肯定属于一个大胖子。
“泰坦,显示杂物间的画面。”我喊了一声。
天花板有规律的运动着,一个屏幕落在我面前,画面中,安迪还傻乎乎的站在门边,塔可已经被攥得变形了。
我把那无休止的噪音关上,点开通讯器:“安迪,别忘了晚餐服务。”
监控里的安迪抬头慌乱的寻找着什么。
“爸爸在呢。安迪,你是警员,站直了,去坐到他面前。”
安迪几乎是蹭着过去的,低着头,不敢抬眼,停在桌子旁边。
“要我请你坐下吗?”我说。
安迪涨红了脸,假装没有听见。
菲尼克斯静静的看着他,视频里,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但目光还是一如往常的幽深静谧,对安迪的靠近,只是默许。
我耐心的劝安迪坐下,但他就是不肯,他似乎已经心不在焉了,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要用眼睛凿一个洞出来。
就在这时,灯忽然暗下去。
从刺目的白炽灯到一片漆黑,安迪再一次被吓了一跳,撞在椅子上。
夜视画面下,菲尼克斯还是很安静。
“可以把灯打开吗?布雷兹侦探。”他忽然开口。
“当然,当然。”
我在他听不见的地方展现了我的家教和礼貌,在控制面板上取消杂物间的‘灯光定期闪烁’指令。
刺目的光瞬间充斥房间,安迪几乎立刻闭上眼睛躲避,用了几十秒钟才逐渐适应。
但菲尼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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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布雷兹:血色华尔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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