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长渊龙角未收，眉间魔印红光流转。她冷笑一声，眼带讥诮：“滚！”
磅礴的天风灵息瞬间奔涌，楼长渊被掀出去，狠狠撞上树干。他爬起来，动作极缓，狼狈得不能再狼狈，唯有那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冰冷又摄人。
元神受创丹田被废，好不容易修复好，如今却又被任无忧魔息压制。
哈……楼长渊这时竟还来奚落她！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抬手凝出蚩灵钺虚影，五指一合，直奔楼长渊而去。
天风灵息重重打在他背上，将他打入沟壑里。
黑紫的鲜血喷溅而出，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妖异得似魔物。她看着楼长渊挣扎着爬起，又挥出天风灵息打在他身上。
痛啊，那便一起痛吧，要死那就一起死啊。
她不管不顾地发泄着，楼长渊拖着重伤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爬起。他紧抿着唇，不让口中的鲜血溢出来。
又是一记重击，她终于支撑不住。
楼长渊爬起来，站在离她三步远，那双血瞳里没有光亮。他靠上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血腥味儿弥漫着，将二人包裹。
尚有血迹的唇落下来，将她所有的话语都堵住。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先疗伤。”
“你以为我是如何伤的？若不是为了你，我岂会……”她的话语骤然止住，扣住他手臂将他贯到地上，反手掐住他脖颈。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楼长渊，我累了。”
楼长渊没有挣扎，脸上浮起龙鳞，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声音嘶哑：“任无忧未死，魔息尚存，我想救你。凤行舟，疗伤。”
“救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垂下眼睫，唇角微勾，“楼长渊，看到我这般狼狈你可满意了？”
月色朦胧里，楼长渊抓住她的手放到胸口，那双血瞳黯淡。
她触到粘腻滚烫的血肉，他带着她的手抚过裸露的经脉，被贯穿的创口犹存，竟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她的手没进他心口，里面空无一物。
“我错了。”他微微闭目，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抓住她手臂，将她用力一拉。她撞在他胸膛，滚烫粘腻的血染上她的脸。
他喘息许久，抱住她：“我以为我走了他就伤不到你，可是我错了，是我没觉察到他的魔息。”
片刻，他的手无力滑落。
“你该恨我的。”
恨他这些时日以来不断地带给她这诸多麻烦，致使她险些丧命。她确是该恨他的，就像他们说的，仙魔不两立，恨他，然后斗个你死我活。
他不想再挣扎，只想等着她的答案。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支起身子，从他身上爬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疲惫将她淹没，她不想与他争论什么，亦不想再看到他。
救她吗？
若是没有他，她就不会这样狼狈。
可若非她起贪念夺宝，就不会与他有任何牵扯。归根结底，是她自食恶果罢了。
她自嘲地笑笑，听着身后细碎的声音响起，驻足。
“别跟着我。”
他没有跟来，她拖着满身狼狈回了客栈。
江九筹站在她的客房外，见她回来，蹙着眉抓住她手臂，将她扶稳。
“江九筹，我想找你命契一叙。”她没有推开他。
“好。”江九筹扶她进屋，关上房门。
房里没有天光，正好掩去他未退红云的脸，他抬起手，水灵息在他掌中凝聚，巴掌大的小人儿盘坐其中，缓缓睁开眼。
它甫一看到她，就扑上来：“你没事罢？它们好似又睡着了，你做了什么？魔息！魔息还在！好凶的魔息！你是不是撑不住了！”
“我不会死。”她唇线绷紧，慢慢抬起手，点在小人儿额头。
小人儿眯眼：“它们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你余下的元神吗？可是你内里……”
“没事的。”她笑笑，“你可知龙契如何解？”
“龙契？”小人儿一怔，惊异道，“你身上有龙契？”
长久的沉默后，小人儿连连摇头：“不可不可！你撑不住的！你的元神本就被毁，龙契能与它们一起修复元神，此时解了龙契只会毁了你仙途……”
“毁便毁了。”她止住它话头，“告诉我如何解罢。”
小人儿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龙契，是以龙族逆鳞作引，若被结契者一方强行拔除，轻则修为尽失，重则仙魄尽毁，你当真要赌吗？”
她倦怠地闭上眼，失了血色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赌。”
小人儿没再劝她，肃了脸：“你死了，它们会魂飞湮灭，从此不存于世间。将它们唤醒罢，让它们护你一护，再拔除龙契。”
说罢，它周身浮起水灵息。
她伸手将它托起，让它的水灵息进入她的经脉，去唤醒她体内那朵莹白莲花。
水灵息一入她体内，便打破了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循环，魔息露头，又被风火灵息稍稍压制。
水灵息直奔她丹田，她丹田中那朵莲花感应到同根同源的天地元灵，终于重新绽开了花瓣。灵宝自她丹田浮出，徐徐转动。
待花瓣全开，一团七色雾气慢慢化出四肢和头颅。可只存在了一瞬，便又凝成圆珠。
“咦？”小人儿蹙眉，飞到它边上左瞧右瞧，又打出水灵息将它包裹。半晌都没有动静，小人儿像是想到什么，问道，“另一朵在谁体内？只怕是另一朵灵力也不足，才唤不醒。”
她垂下眼睫，淡淡道：“唤不醒就罢了，告诉我如何解龙契便可。”
“这龙契说来也简单，找到埋在你体内的逆鳞拔了之后再剥离结契者的元神便是。”小人儿不再拦她，歪头看着她，“逆鳞入体，可化任何形态亦或是存于你的识海，找到它，将它毁了就成，只是拔除时极为痛苦，一旦开始拔除就不能停下。”
“我若直接毁了，结契者会如何？”她轻轻摩挲着手腕，强行压下去的魔息又蠢蠢欲动。
小人儿伸手捧住她的脸，给她许多水灵息助她化解魔息。它所化的水灵息境界比江九筹更高，能凝聚的也更少。
所耗灵息太多，它有些萎靡，半靠在她指根休息许久，才答：“那他的逆鳞就要等千年后才能再生。龙族没了逆鳞，实力会大打折扣，在逆鳞长出来前，他都不能再算真正的龙。”
“拔下来的逆鳞，就不能还给他吗？”晦暗的屋中，她的声音沙哑，半伏在桌案上，已是耗尽了心力。
“他若接受，便可。”小人儿顺着她的手臂攀爬上肩头，坐在她肩头喘气，休息好了，它靠在她脖颈，冰冰凉凉的消去她诸多躁动。
她终于莞尔：“那便有劳江道友为我护法了。”
江九筹什么都没说，起身出了房门。
小人儿思量片刻，爬上她头顶盘坐，低声道：“那我也守着你，帮你压制魔息。你一定要活着呀！它们快化形啦，我还没见过它们呢。”
“会活着的。”她自仙府灵境取出高阶灵草吸纳，后又连吞数颗灵丹。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能先尽力保全自己，待拔除龙契后再想法子快些化解魔息。
她封闭五感入定，天风灵息顺着她的经脉各处游走，一股水灵息与风火场联手暂时压制住魔息。她聚精凝神，在自己体内找着所谓的逆鳞。
她很轻易就找到了逆鳞所在。
那片逆鳞生在她的心脉，是一片边缘血红的黑鳞，没变作任何别的东西，就那样嵌在她的心脉上端。
她操控起天风灵息朝它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天风灵息将它包裹，一瞬间，澎湃的魔息迸发，生生将她逼退。
她顶着暴烈魔息强行用天风灵息重新将它包裹，慢慢往外拉扯。
心脉的疼痛席卷而来，血腥气不断上涌，漫到她喉头。她凝精聚神，不受疼痛所扰，强悍的灵识扛住魔息的侵蚀又将那逆鳞拔出一毫。
她不知楼长渊为何会将逆鳞种在她的心脉，更不知她此时心中为何生出一丝犹疑。
逆鳞在被她慢慢拔出，疼痛越发剧烈，在她的躯体濒临破碎时，她终于将尖锐的逆鳞根部从她的心脉拔出。
顷刻间疼痛席卷而来，她心头一悸，用天风灵息包裹住血迹斑驳的逆鳞想要拖出体外。
也是这一瞬间，炽烈的烛焰打破外面房门，江九筹提着灵剑挡在她身前。
楼长渊被他打退，那双眼瞳越过江九筹，落在她身上。他爬起来，红白交织的炽焰胜过日阳。
江九筹再上，水灵息毫不留情打在楼长渊身上，神情冷漠：“你给她带来的麻烦还不够么？”
早在楼长渊来时，就惊动了风老，他极快打开结界，与越银川联手布下匿踪阵。
风老拢手前来：“我答应凤小友放你一马，你这样前来此处是为何？”
楼长渊垂在身侧的手收紧，黑紫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在地。他缓缓抬头，死死盯着江九筹身后的凤行舟。
他顾不得浑身伤口，拼了命想要冲过去，却被越银川的长枪洞穿肩胛。
越银川散去长枪，面上云淡风轻，口中却是：“若你执意要闯，休怪我不客气。行舟为你做保，你就这般报答她的？”
说完，他侧过头，问道：“江道友，行舟在做什么？你又为何会守在此处？”
江九筹坦然道：“她在解契，我替她护法。”
“她不能解。”楼长渊终于开口。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慢慢朝这边行来。风老拦下欲出手的越银川和江九筹，看着楼长渊滴血的创口。
楼长渊走得很慢，地上被他异色的血染出一条路。许久，才终于到了结界前。他的手落在结界上，看着里面被天风灵息包裹起来的人。
他的手颤抖着在结界上留下血痕，声音嘶哑。
“不要解，你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