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河信了顾云眠,他寻思顾云眠如果真的对谢春深有害,昨夜大火烧山的时候,谢春深就已经死了。
他探不出顾云眠的底细,又问了一些关于‘你吃了我的七花丹为什么不被软骨散影响’的问题,更不想放他走了。
秦思河暗忖,刚才问他有没有去处,他说没有,现在他又肯主动做谢春深的老师,难道他也想留在这里?又不想明作恳求自降身价,所以先行投诚,再和我议?
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十五六岁,血气方刚。因看见老鹰的匪众洗劫了他所在的村子,他一怒之下提着双刀找老鹰放对,还大言不惭要和他生死决斗。
原本老鹰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但是老鹰听说有个小子要跟他不死不休,勇气可嘉,就兴致勃勃见了他,还真跟他决斗了。
可是秦思河当时,竟然不敌老鹰一招!秦思河又羞又怒,杀不了土匪,又立了生死之誓,为了做个铁铮铮的好汉,他提刀自戮,却被老鹰救下。
老鹰好生款待他,好吃好喝供着他,直到他想通了,不再自杀赴义,老鹰拿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手下败将当兄弟……
才有了现在的秦思河。
秦思河此时望着顾云眠,两眼放光,他准了:“如果你所言当真,寨子里所有宝物任你挑选!如果你不嫌弃,届时,我提携你为副长老!”
*
春季多雨,南岐山的大火原本燃烧正旺,却被突如其来的又一场雨平息。
秦思河带着南岐山的土匪们,去修缮家园。
而顾云眠,已被安置在谢春深的身边,在他许诺的十五天内,基本都要和谢春深锁死,难以想象,这竟然是秦思河的要求。
秦思河太希望谢春深改变了。
此时,顾云眠正在谢春深的寝院里参观,他可以合法进出谢春深寝院的一切地点,书房、卧房、静室,以及小厨房等等。
顾云眠在每一处细心地搜查,试图在谢春深的私域里找到一点关于账本的痕迹。
他发现谢春深书房挂了许多画,每一幅浓墨重彩,相当惊艳。
静室里摆放了各种植物,有本土的牡丹、茶花,还有异域的多肉、郁金香,甚至还养了三只花色不同,在懒洋洋打瞌睡的肥猫。
这些肥猫一个一个都是超大只的,像呆头呆脑的小老虎,神态和喝醉的谢春深有些相似。
果然是猫随主人。
而谢春深,在半日前,被秦思河背着扛在了他寝房内的床上,也不知是河畔的风吹的,还是秦思河那一巴掌把娃给打蒙了,谢春深在秦思河和顾云眠说话的时候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谢春深醒来的时候,嚷嚷着头疼,又嚷嚷着饿了。
寝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谢春深抬头,就看见顾云眠站在他寝房的门前:“衣服穿好,带你吃东西。”
正是傍晚的时候,房门被打开,门外金色的阳光就在寝房里洒了一片,顾云眠的轮廓就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谢春深对昨天的事,断断续续还有一些印象,但记不全了。
他先前见顾云眠,顾云眠都是被绑着,此时顾云眠好端端站在这里,他心里“咯噔”一下。
谢春深往床里边挪了挪,道:“你怎么在这!这是我的寝房,你出去!”
顾云眠同情地低头将他望着:“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现在我是你的老师。”
谢春深脸上被秦思河打一巴掌的印子虽然消了,但是脸还有点疼,他模模糊糊的记忆告诉他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但他记不清了。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咬着被子,呜呜了几声,又道:“你把秦长老叫来,我问问他!”
顾云眠道:“他很忙。”
谢春深脑海里,一些记忆渐渐复苏,他问道:“寨子昨天,被烧了?”
顾云眠点头。
“你烧的?”谢春深条件反射地问。
“并不是。”
“那一定是隔壁大荒山的土匪烧的,他们盯上我们很久了!呜……我爹的殡堂,也烧光了?”
“烧光了。”
谢春深崩溃大哭。
“我没用……”
谢春深许是怕顾云眠听不到似的,又似乎是在宣泄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没用!我没用!秦长老说得对!我是一个废物!我爹白疼我了!呜呜呜……”
顾云眠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哭了多久,谢春深抽抽噎噎、泪眼蒙蒙里,只觉一道暖流自头顶传来,顷刻间流彻浑身经脉。
他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般,浑身僵硬着。
在记忆里,只有小时候被娘亲抱在怀里哄睡时,娘亲才会用手抚摸他的头顶。
耳边传来顾云眠的声音:“没睡够,就再睡会儿,决定起来的时候,就不要一直哭了。”
谢春深挥手一巴掌把顾云眠的手打开,他此时情绪激动,浑身都像是炸毛了似的,他把自己缩起来:“要你管!你不过是我的一个俘虏,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的寝房、坐我的床!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顾云眠接住谢春深砸过来的枕头,轻笑道:“好,我在书房等你。”
谢春深看着顾云眠出了房间,他连忙把衣服穿好,飞也似的出了寝院,去找秦思河。
顾云眠坐在谢春深的书房里,翻着谢春深的藏书。
谢春深书房闲书野史居多,什么《西厢记》、《荆钗记》、《拍案惊奇》,顾云眠看下去,竟然连《金瓶梅》都有。
和他的学生胤允,简直是两个精神世界。
顾云眠随手翻开一本《西厢记》,竟看见满篇的批注。
字很小,字体是娟秀的细楷。
这点和胤允倒是很像,胤允随他,他自己看书时,偶尔也会作注,但他作注,都是为了方便他的学生。
顾云眠仔细去看谢春深的批注,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批注竟全是谢春深看书时的感慨,什么“吓死我了原来是一场误会”、“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希望最后走到一起,祝福祝福!”
顾云眠:“……”
又翻了几本,本本罗里吧嗦的一堆自言自语。
顾云眠忽然想起什么,翻开了书架上的《金瓶梅》,但见就连这本书,也是对于错综复杂的故事本身,发出的纯洁的碎碎念,在结尾竟大篇幅批注了对书上人物的可惜。
顾云眠眸色幽深,他轻笑道:“读金瓶梅,生怜悯心,生平仅见。”
大概就过了一个时辰,书房的门被小声地敲了敲。
不出顾云眠的所料,是谢春深又回来了。
顾云眠:“自己进来。”
谢春深在门外,攥了攥拳头。
这是他的书房,现在怎么成了客人一般。
谢春深推门而进。
顾云眠抬起头看他,果然,谢春深原本已经下去的指头印,又起来了。
而且这道印,更红,更大。
顾云眠道:“见过你秦长老了?”
谢春深抹了一把眼睛:“见过了。”
他刚才去找秦思河了,把他的委屈和不服控诉了一遍,换来了一记耳光。
秦思河指着被大雨浇灌后,变成焦土的半片家园:“你是不是要等南岐山在你手里败完了,你才肯懂事?”
谢春深向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他有压力,有痛苦,对命运的不公有满腔的委屈和抱怨,甚至怀恨过自己的出身。
但是,当顺着秦思河的手指头看过去时。
通过那满眼的颓败,谢春深忽然惊醒。
就像是做了半生的大梦,忽然间被人摇醒。
在娘亲死去的时候他没有醒来,在爹爹死去的时候他没有醒来,可是家园差一点被燃尽,他站在南岐山五百号土匪苟延残喘的呼吸里,忽然感受到了肩膀上扛起的责任。
但……
找个什么老师都好啊!为什么要是眼前这个人!
前几天还在地牢里边羞/辱他呢,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老师,要腆着多厚的脸皮,才能够若无其事地做他的学生?
好在顾云眠并没有为难他。
顾云眠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会忤逆了,就道:“去小厨房做点东西吃,顺便给我也做一点。”
“有下人做!”
顾云眠道:“你做。”
谢春深做了两碗阳春面。
端给顾云眠一碗,谢春深吃拿了筷子开吃,顾云眠道:“太淡,重做。”
谢春深看着自己的面吸了吸口水,又跑了趟厨房。
顾云眠闻了闻,道:“太咸,重做。”
谢春深有些不乐意,道:“你都没尝……”
顾云眠漆黑的眸子望向谢春深。
谢春深老老实实跑向厨房。
第三碗……
第四碗……
谢春深经历了从烦躁,到愤懑,到气得笑了,到心平气和……
终于,第五碗合格了,顾云眠不再挑剔。
谢春深自己的面都凉掉了!他吸溜着面,望着根本不动筷子的顾云眠,忽然间福至心灵,一拍脑袋道:“我懂了!”
顾云眠看向他。
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你一直让我给你下面,又不吃,你一定是在告诉我:做人要有耐心,持之以恒,终能成功!”
顾云眠摇了摇头:“我就是看你下面好玩而已。”
谢春深惊了:“秦长老说,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师了,他让我叫你师尊!说你会教我,让我变成整个大同王朝里,最出色的土匪王。”
顾云眠点了点头,道:“师尊这个称呼,大可不必。”
谢春深道:“师尊,吃了面,会给我上宝贵的第一课么?”
顾云眠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春深一眼:“会的。”
谢春深怀抱着对未来的希冀,含泪吃了两大碗。
顾云眠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带谢春深上宝贵的第一课。听了顾云眠的话,谢春深派了一辆三匹马拉的快车,要出寨。
秦长老闻讯赶来,和顾云眠交谈了几句,终是目送顾云眠带着谢春深外出。
马车上,谢春深探头往车帘外望,忽然想起上一次坐马车的时候,他掳了翠莲,结果害得翠莲因他而死。
他叹了口气,但他望了一眼顾云眠,顿时心里有了底气。
顾云眠跟秦长老承诺过,就十五天,就能够让他脱胎换骨,到时他拥有了真正成为大当家的资格,就可以好好保护南岐山,有能力对不想做的事情说不了!
望着顾云眠神祇一般好看又孤倨的侧脸,莫名地,这张侧脸特有的沉稳神态,让谢春山感到安心且充满希望。
在这一刻,谢春深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忽然神圣起来,他忽然正襟危坐,问顾云眠道:“师尊,你要带我去哪?是去我人生第一课的课堂么?我的课堂是不是像隔壁村头的私塾一样?”
顾云眠点了点头:“我带你去花月楼。”
有没有喜欢谢春深的宝宝?喜欢顾云眠的有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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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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