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是异类(含回忆)

“就算你们偷听到了什么也没用,我们又没错。”井嘉谊用指尖狠狠戳着盛言的肩膀,迫使他一步步后退,“你这种人,本该得到这种下场。”

“我是哪种人?你凭什么随心所欲地审判我!”盛言定住身形,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眼中血丝隐现,“你难道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判官吗?你自以为占据了道德高地,其实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我凭什么?就凭正常人都会站在惜莞那边!”井嘉谊的眼神冷峻如霜,“你的人生这么轻松,对她来说公平吗?”

他刻意停顿,目光再次扫过脸色苍白的音棠,满腔恶意喷薄而出:“当然,不正常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音棠实在没有力气卷入这场争吵中,咬牙转身就走。

盛言见她离开,只能压下愤懑快步跟上。他下意识想去拉她,却被她甩开了。

“你也嫌弃我?”他的眼中流露出惊痛之色。

音棠不耐烦地回头:“我要是嫌弃你,早就不理你了。我现在很难受,你能让我安静待会儿吗?”

盛言顿了顿,固执地追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件事的?”

音棠咬着唇,艰难地回答:“上次我和沐惜莞在大剧院碰到,她告诉我的。”

盛言一愣,那个他拼命想要掩盖的污点,原来已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将他拖回十二年前那个噩梦般的下午。

当时,十岁的他正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写作业,客厅里震耳欲聋的麻将声和生父徐辉粗鲁的叫嚷吵得他无法集中精神。

但他怕极了那个男人,连请求对方小声一点的勇气都没有,生怕惹来一顿呵斥甚至毒打。所以他只能拧开收音机的开关,在那微弱的音乐声中寻觅片刻的宁静。

突然,他的家门被粗暴地敲响。徐辉不耐烦地起身开门,随即被几个猛虎般冲进来的警察死死按在麻将桌上,他的咒骂和挣扎在绝对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盛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而牌友们早已吓得作鸟兽散。他想冲上去,双脚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直到母亲盛洁梅下班回来,失魂落魄地冲去警局,才带回了那个将他的世界彻底击碎的消息:徐辉,他的父亲,为了抢钱,杀了人。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在良知驱使下,去警局做了证。铁证如山,徐辉只能认罪。指认现场那天,几个平时眼红他的邻居家孩子故意跑到他家门口大声欢呼:“徐欣瑞,你爸回来啦!快去看啊!”

那一瞬间,对成为“杀人犯儿子”的羞耻感压过了父亲的威慑力,他怀着渺茫的希望,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然而迎接他的,是那几个孩子幸灾乐祸的哄笑。

他跟着他们跑到小区门口的超市门前,拨开人群,看到了那个曾令他胆战心惊的男人,正眼神空洞地在警察的押解下指认作案地点。他腕上的手铐反射着冰冷的光,刺得盛言双眼隐隐作痛。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崩塌了。回到家,他哭着对母亲说,他再也抬不起头,不想去上学了。

盛洁梅红肿着眼睛,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哑声劝他:“你爸进去了,你就不活了吗?越是这样,你就越要比别人努力。只要你足够强,强到让他们仰望,才没人敢轻视你!”

“足够强,别人就会服气吗?”这个疑问像毒蛇一般盘踞在他心底。他只知道,当他试图履行班长的职责维持纪律时,总有人阴阳怪气地站起来质疑他:“杀人犯的儿子,也配管我们?”

当他鼓起勇气加入操场上的足球赛,那些曾经一起玩耍的朋友会像躲避瘟疫一样散开,甚至有人故意伸脚将他绊倒,或者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过来。

这样的日子像钝刀子割肉,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盛洁梅咬牙给他改了名字,带着他逃离那座城市,投奔了傅仲元。

他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秘密,甚至对沐惜莞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就是怕音棠得知真相后离他而去。可是现在她的表现,似乎和知情以前没什么两样。

这是不是说明,她不在意那段过去?

盛言看着佝偻着腰的音棠,固执地再次伸出手拉住她。音棠烦不胜烦,只得任由他半架着自己,步履蹒跚地朝地铁站挪动。

他的目光扫过她紧皱的眉头:“你都这样了,还挤什么地铁?打车吧。”

音棠点点头,两人又折回电视台门口。夕阳落尽,夜色慢慢爬上楼头,音棠见盛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强撑着直起腰:“你不会打算送我回家吧?我没那么娇气,死不了。”

盛言嗤笑一声,没有接话。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毫无说服力,音棠垂下眼睫,自嘲地低语:“你杵在这儿又能怎样?疼还是在我身上,一分一毫都不会少,最后还是我一个人熬过去。”

片刻后,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滑到路边。盛言眼睛一亮,不等音棠核对,直接挥手示意那辆车停下,伸手就去拉车门。

音棠瞥了一眼车牌,赶紧拦住他:“这不是我叫的车。”

盛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车里塞:“谁生理期会吐啊?别犟了,我送你去医院!”

对音棠来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小时候,妈妈觉得她饿,爸爸觉得她冷,明明她自己能感知冷暖饥饱,却被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去医院,除了让医生开点止痛药,还有其他办法吗?她只想赶紧回家,在暖和的被窝里蜷缩起来而已。

她甩开盛言的手,转身走向另一边,继续抱着肩膀等车。

盛言僵在原地,在司机不断催促的喇叭声中,无奈关上了车门,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晕在地面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光。盛言无声地伫立在音棠身侧,陪她一起等待她叫的车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转头看向她眉间的痛楚之色,指尖情不自禁地抬起,轻轻蹭过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背。

她迅速缩回手,像是为了掩饰这过激的反应,抬手将一缕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悄然垂落回身侧。

忽然,他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

“干嘛?”她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盛言用指腹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才低声回答: “你的手有点凉。”

终于,远处车灯刺破夜幕,她叫的车到了。音棠立刻抽回手拉开车门,正要矮身坐进去,余光瞥见盛言还像个被遗弃的影子般杵在原地,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我爸妈在家,他们会照顾我,明天咱们再联系吧。”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真的不用送我,你在那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盛言扯了扯嘴角:“好,那就明天联系。”

音棠释然一笑,钻进了车厢。

她的车子汇入车流,尾灯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车窗外如墨的夜色被渐次点亮的霓虹掩盖,音棠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脸,耳边再次回响起井嘉谊那句刺耳的话——“正常人都会站在沐惜莞那边”。

他们的逻辑很好猜:沐惜莞对盛言的步步紧逼,被包装上一层名为“复仇”的正义外衣,天然占据道德高地。而她不过帮盛言说了几句话,跟他多接触了一些,便成了异类,被他们急切地推上了审判席。

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对付盛言?会不会也将矛头指向她?

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摇曳的树影,扰得她心神不宁,但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她不会主动惹祸上身,也决不是怕事的胆小鬼。若真的大祸临头,她决不退缩。

回到家,音棠勉强喝了几口沈明朗熬的红枣粥,插上电热毯,将自己埋进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然后,她盯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剧情,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带她回到了高二时和盛言立下两个约定的那段时间。

自那之后,她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每晚强迫自己早睡,清晨在父亲一遍遍的催促中挣扎起身,终于在下一个微凉的清晨,赶在六点半前冲进了校门。

盛言抬腕看表,又瞥了一眼她得意洋洋的脸:“还有二十九天,望继续保持。”

“我们走着瞧!”音棠一路跑来,喘息尚未平息,就咬着牙跟他放狠话。

然而,坚持远比偶尔为之艰难百倍。仅仅一周,疲惫和困倦就让她眼皮打架,每次起床都像要命一样痛苦。

可一想到盛言那副欠扁的神情和被没收的手机,她又强打起精神,从梦境里挣扎起身奔赴战场。

更让她喘不过气的是,早睡并不意味着作业可以不做,另一个“考进年级前50名”的约定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从另一面发起了进攻。

她们学校的文科生不足二百人,那个挑战看似容易,可她初来乍到,尚不清楚其他同学的实力,心底发虚,只能付出更多努力,以增加必胜的把握。

于是,每天地铁门一开,她一边往学校冲刺,耳机里一边循环播放着英语单词或者政治历史的枯燥知识点。

后来为了节省时间,她又提出让父亲开车接送,在颠簸的车厢里补作业、练听力,将每一秒都利用到极致。

沈明朗感叹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拼命,音棠却只觉双眼酸涩,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她近视了,这笔账定要算在盛言头上!

约定的最后一天终于来到,她踏着晨光迈进校门,向盛言宣告胜利时,盛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恭喜你,达成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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