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蝉仿佛永远都感受不到疲倦,从出生到死亡,它们用尽一生在编织着一段属于它们的乐章,一段充满了力量,但确实聒噪的乐章。
长而窄的林荫道旁,一只蝉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原本它会被小孩子捡走当做玩具,又或是被路人不小心一脚踩扁,但一只纤细的手将它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树枝上。
那是双极为漂亮的手,清瘦且骨感,每一寸皮肤都被保养地极好,泛着温润的玉白色,仿佛每个人都觉得这双手的主人生来就是弹琴的,一定要拨动出优美的和旋才不负此生。
蝉鸣声复而响起,男人阖眼倾听,长而密的睫毛如鸦羽般在风中轻颤,一枚小小的黑痣性感巧妙地点缀在他的鼻尖上,唇色红艳,饱满圆润的唇珠泛着盈盈水光,如同一枚昂贵的血色珍珠,整张脸完美到无可挑剔,总是带着缺乏阳光的苍白。
那聒噪的蝉鸣于他来说似乎极其悦耳,让他听得过于痴迷了些,一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这才回过神。
“余先生……”他毫无底气地接听了电话。
不出所料,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极其不耐的催促声,“江、寻!”
房东一字一顿地唤着他的名字,“你人呢!”
江寻慌张道:“抱歉,我马上回来。”
老式公寓楼没有电梯,江寻急匆匆地跑上六楼,喉咙有种灼烧感,微微喘着粗气,正疑惑没有看到房东的身影,可就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却看到瘦如竹竿的房东坐在他客厅唯一的那张沙发上,目光阴狠地打量着沙发旁边的那把吉他。
“你怎么可以进来呢?”江寻惊讶道,下意识跑到吉他前将其挡住。
余东嘁了一声,他眼底是一圈重重的深青色,脸色极为暗沉,给人种纵欲过多的感觉。事实上,这位房东比江寻还小一岁,年纪轻轻便过上了躺平的生活,靠着收租过日子。听其他租客说,余东家里有三十套房子,心情不好就去收租,拿到钱便尽情挥霍。
好些租客看不起余东,觉得他年纪轻轻不学无术,除了有房子外一无是处。可江寻一直都很感谢他,似乎因为知道自己经济状况不好的缘故,余东已经三个月没有收房租了,虽说每个月都会按时催促,但一听到江寻支支吾吾的说话声,余东就会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江寻给他倒了杯水。
“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你三个月不交房租,按照合同,我今天就可以把你赶出去!”余东骂骂咧咧地踩在他的沙发上。
江寻看了眼他的鞋,不满淹在嘴里,始终没胆量说出来。
余东点了支烟,在江寻出声阻止前骂道:“闭嘴!看你那样子,歌又被退回来了?”
江寻像是被噎住了,头一直埋地很低,没有说话。
“老子给你说多少遍了,找个老板包养你,不比你现在好?人家说不定还能帮你找点渠道,要不然,就你那些破歌,谁他妈买?”
“不是破歌。”江寻紧咬住唇,几乎像是要渗出血来。
余东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道:“说真的,我认识一个老板……”
“余先生!”
“他妈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装什么纯情呢?”
“我会想办法交租的,您再给我一天。”江寻打断他道,目光中带着哀求,“就一天,今晚我有个酒吧驻唱的面试,面试过了我就把钱都还给你。”
余东:“没过怎么办?”
江寻哑然。
余东再次看向他的身后,“我找人问过了,你那把吉他值不少钱,卖了之后你不仅能交租,还能再买把很不错的琴,我这儿有个买家,你想清楚了找我。”
这次江寻没能说出个不字来。
余东没有多留,离开前说了句,“祝你面试顺利。”
阳光透过玻璃落到江寻的身上,像是在他周围镀了层金色的光,可即便是这样,他浑身还是透着一股重重的疲惫感,让那灿烂的阳光显得是那么的多余且无力。
最后一次,他想。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拖欠房租了。
可余东的提醒久久萦绕在他的耳边,如果面试失败该怎么办?
当时他并没有说出肯定的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一定能通过面试的信心,即便他的音乐天赋有目共睹,甚至高中时期还成为过选秀节目的片区第一,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初那个自信开朗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男人,再也没了当初的活力。
失败的结果只有一个,他必须卖掉这把跟随了他十年的吉他。
十年前,江寻的家庭条件在整个青山市都属于富人行列,他养尊处优,读着贵族学校,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而这把价值二十万的琴正是他十五岁时的生日礼物。
时过境迁,他不仅经历着经济危机,甚至连这把吉他都保不住了。
江寻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今晚都不能再出岔子。
·
面试地点是一家新开业的live house,名为‘夜钢琴’,开业第一天的营业额达到了惊人的4000万,而且这里的老板是位圈内人,如果能面试成功,他的歌也不愁卖不出去了。
夜钢琴的舞台很大,背景是一块昂贵的LED屏幕,因为演出环境很好,这里经常会请一些有名的乐队来表演。此时还没到正式的营业时间,但舞台下已经坐了不少的客人。
望了眼偌大的舞台,江寻跟着工作人员进了面试的小房间,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这是什么玩意?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小酒吧吗?”副店长的眉头快皱成了川字型。
江寻吞吞吐吐道:“这是我自己写的歌。”
“我没说你不能唱你自己写的歌!可我这里是live house!激情,我需要的是激情你明白吗!”副店长气不打一处来,打量着他的脸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谁他妈给你机会?”
江寻抱着吉他,失重感传来,心跳声在耳边放大,如同坠落深海。
“可是,之前视频面试的时候,你们说可以唱民谣的。”
副店长不耐烦地看着手表,焦躁地站起身,“当时面试你的人他妈的又不是我!快滚快滚!别浪费我的时间!”
距离正式开场只有二十分钟了。
江寻失落地背起吉他,拿过放在一边的摩托头盔,走到门口,他回头再次望了眼舞台。
失重感再一次朝他袭来,他幻想自己可以站在舞台上,可哪怕只是想想而已,那种满目全是观众的情景依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回忆像山一样向他砸下来,他仿佛看到了幻觉,幻觉中,身为小提琴手的母亲又一次被舞台上方悬挂的布景砸倒,那副纤细的身体呈现出一分为二的趋势,血怎么都止不住,浪潮一般的惊叫声瞬间充斥了他的耳朵。
水哗啦啦地流着,洗手间内传出一阵呕吐声,镜子映出江寻那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瞳孔里是酒吧五颜六色的彩光灯,音乐声如同杂乱无章的蝉鸣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江寻捧起一捧水淋到脸上,冰冷的刺激终于让那些恐怖的幻觉消失在脑海里。他倚着洗手台,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反复想着该怎么告诉余东这个消息,又该怎么将自己心爱的吉他拱手让于他人。
不等他再想,余东的消息率先发了过来。
[面试怎么样?]
[不回我?又失败了是不是?]
[老板开价三万,怎么样,是个不错的价格吧。]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放弃吧,去找个其他的工作,这世界上又不是除了写歌就没法活了。再说了,你那些歌真的不怎么样,谁会买啊?]
[江寻,我这都是为你好,咱们是老朋友了,难不成我会害你?吉他卖了,你欠的那三个月房租我也不找你要了,很不错吧?]
三万,他的琴,他的过去,他的梦想,就值三万吗?
流水声再一次哗啦啦地在耳边响起,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在洗手台前慢悠悠地挤出一点洗手液。
流水冲过指间,泡沫呈漩涡状卷进下水道,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眼,余光无意间瞥到了江寻的侧脸,一时有些微怔。
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显得格外地脆弱易碎,有近乎透明的白,整个人极为单薄,那瘦削的腰身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还挂着水滴的额发将他的眉眼打湿了,眼角有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像是哭了。
漂亮的瓷娃娃,肯定很容易碎掉。
男人把手伸向了一旁的抽纸机,稍稍用力扯出一张纸,顿了顿,才仔细地擦净指尖的水。
江寻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多了一张卫生纸。
男人带着痞痞的笑意,调侃道:“被女朋友绿了?”
江寻微怔,将纸接了过来,“谢谢。”
男人背靠着洗手台,仰着脖子,喉结像块凸起的小山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江寻肩上拍了一下,口吻轻浮道:“小美人,我能理解你,爱情这东西都不怎么靠谱,男人嘛,就应该专注事业。”
他顺势在江寻的肩上一勾,整个人转过半边,另一只手按住江寻身侧的洗手台。
江寻下意识往后靠去,腰被坚硬的大理石台面顶住。
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压迫感,眉眼深邃多情,下颚线锋利明显,唇角浅浅上挑,他高挑的身形让江寻整个人都被他的阴影笼罩了。
还没来得及制止,江寻便听他道:“别哭了,被人看到要笑话你。”
一群人自门口涌入,而男人正巧遮掩了他们的视线。
江寻低下头,蚊子似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没哭。”
“哦。”男人松散道,目光戏谑地落在他眼角的余红上。
“陆长野!你尿不尽啊!”门口响起另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几乎盖过了音乐。
男人啧了一声,站直了朝着门口骂道:“去你妈的!”
他长腿往外一迈,两手插兜,整个人松松垮垮地走了出去。
朋友疑惑地往里看了一眼,“到处留情也不怕遭天谴,长得好看吗?”
陆长野耸了耸肩,“还行,哭得梨花带雨地,没忍住哄了两句。”
“呸!恶心!”
副店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和陆长野撞了个正着。
“急着送你爹啊?”陆长野蹙眉道。
副店长正神看清,立刻谄媚阿谀道:“哎哟,陆少,我这不是着急吗?鬼知道第一场的驻唱嗓子哑了唱不了,我来找人救场啊!您今天尽兴,待会儿我找几个小帅哥来陪您。”
陆长野走出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瞥见副店长正和之前的小美人说什么,那小美人的脸上慢慢升起一抹好看的笑意。
“哭这茬呢……”他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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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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