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依然寒风瑟瑟,风掠过光秃的柳枝惊起懵懂的照夜。街上零星几户人家早早的支开了店铺,想来也是忙于生计。远处一位青衣少年倚在桥头,啃着早已凉透了的饼,默默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少年来自远方,青衫上的泥泞清晰可见,脚边沉重的行囊也暗示着他此行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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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吃完了饼,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其中有不少同他装束一样的,或是青年,或是壮年。而那几户店家门前也都坐满了食客,桌上升腾起缕缕白烟。少年眼馋地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吃食,又掂了掂腰间的钱袋......还是算了。
他背起行囊继续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客栈,但都因价格太高而不舍得,心想着晚上随便找哪出墙根歇着也不错。正当他想得入神,不远处的喧嚣却将他拉回现实。
只见那处聚集了许多人,按理来说大早上不会无故聚集这么多人,但他不是个好事的人,也就没心思去细究其中的缘由。他刚想路过这些人的时候,却被人们口中说着的名字所挽留——柳鹤。
柳鹤这一名或许旁人不知,但在文人墨客中却颇具影响力。他的诗是出了名的狂放不羁,是他们这些骚客少有的高傲洒脱。何解一介书生自然是听过他名讳的,也惊讶能在这里遇到这位风流客。
“我说柳少爷,柳祖宗诶!您别再在我这小破店里写这种东西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推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走出酒楼,细看少年手里还捏着几张写满字的雁头笺。
“这可是天子脚下,有些东西讲出来是要掉脑袋的!”中年人继续说着,但少年瞧着丝毫不在意。
柳鹤捏着那几张雁头笺,当着众人面还抖了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上面写了世俗意义上离经叛道的话。他略带醉意地开口:“实话实说罢了,若他身正怎又会怕影斜?”
此话一出口便吓得那中年掌柜也顾不得是否合乎礼数,直接伸手将他的嘴捂住并招呼着手底下的伙计们将门口围观的人群掉驱散开,何解也便随着人流散去了,只可惜站得远,也未能看清那人是何模样。
待人群散去后,中年掌柜才放开手,看着眼前少年仍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愁地叹了口气,“柳少爷,这儿不比楚州,天高皇帝远的......何况您也不是没看见过那上一个妄议朝政的下场。今儿我就看在柳老爷的面儿上就当您是醉话,您若还想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的...就别再说或写这种东西了。”他指了指柳鹤手中那几张雁头笺,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只余留柳鹤一人茫然地站在那里。
几日后春闱开始,众多学子齐聚一堂,彼此较量着学识与才华。何解虽说苦学多年,又参加过乡试,但这三年一次的春闱也难免令这位初出茅庐少年郎有些许紧张......好在考题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难,相反倒是文思泉涌。
经过九天的时间,此次春闱也是告一段落,只待杏榜放出。而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何解也结识了一位颇为有趣的公子。公子介绍道自己姓宋,名义,字书戎,还说自己比何解年长,唤他书戎兄便好。
书戎兄是一个比较健谈的人,经常得了空就过来给何解讲些京中的奇闻逸事,这给身处异乡的何解带来了不少的乐趣,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京城煎熬地等待着放榜。
也多亏了平时宋书戎给何解讲的京中趣事,使得他透过这些故事了解了一些朝廷的局势,也偶然得知宋书戎是当朝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这给出身乡野的何解带来了一点小震撼。但同时何解也疑惑,既然如此,为何书戎兄还参加春闱?
“如若靠势力走上朝堂,胸无点墨,那还真是坏了一锅粥。”他笑道,“何况我自知肚中无墨,若真靠着势力为自己谋了个一官半职,那岂不是害了天下百姓?”
何解听完后,佩服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当真有君子之气!”
渐渐地到了放榜的日子,这些天的等待也让何解在京中打杂赚了点足以供他自己在京中生活段时间的钱币。此时城门的人也越聚越多,人群热热闹闹地等待着春闱的结果。不一会儿禁军与仪仗就护送着杏榜来到城门张挂,人群里顿时有人欢笑,有人落寞退场。待到何解他们上前查看时,城门口围着的人已经散去不少。
宋义果然如他自己所想,再一次未能上榜。他叹了口气,转头就看见何解苍白的脸,也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拍了拍何解的肩,“今年得意看花者,多是前年失意人。”宽慰道。
何解明白对方的好意,只是他心有不甘,明明......但心中所想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既是对友人宽慰的回答,也是对自己的劝勉。话虽说出口,但心中郁结的愁意却一时难消解。宋书戎也不好看他这副愁眉的样子,于是便邀请他一同去潇湘酒楼喝上一杯,以解忧愁。何解听闻便又犯了难,宋书戎自然是知道他的情况,他大方说道:“这顿酒我请了,既是为君解忧,亦是庆你我二人相识一场。”
二人随后便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潇湘酒楼,这里也是上次遇见那位不羁骚客的地方,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还能遇见他,何解想着。但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的妙不可言,他与宋书戎一踏进酒楼便看见柳鹤喝酒作诗的模样。何解一脸惊喜地看向柳鹤的方向,顿时不见之前的忧愁。宋书戎看见他这变化也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便调侃道:“这盈香公子可是比酒还有效?一见他便愁云尽散。”
何解一听也笑了,“只是久仰他诗文,未能见其人,如今见到便觉心中一喜。”
宋书戎点点头,“盈香公子笔下生花,只可惜...”他拉着何解在离柳鹤不远处落座,又点了壶上好的郎官清。而柳鹤也注意到他们,抬头望了一眼,对视后又迅速低下了头。
何解疑惑问:“只可惜什么?”他目光还停留在柳鹤挥毫泼墨的身影上,那身影似乎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只可惜商贾出身。”宋书戎喝了一口小二端上来的茶,目光也落在了柳鹤身上。
商贾出身,不得科举,不得为官......可惜满腹经纶无处施展,只得化作笔下洒脱,在纸上书写一二。何解盯着那人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眸,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柳鹤此时也在用余光悄悄地注视着他,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穷书生与官家子?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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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何解打算启程返回京兆了,山高路远的,宋书戎为他准备了不少东西,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只是问宋书戎能否临走前再同他去一趟潇湘酒楼,他想求来柳鹤的一句诗,宋书戎听后便犯了难。他告诉何解:柳鹤此人作诗不羁,性格也傲得很,求他写一句诗可比登天还难。
何解不甚在意,“若他拒绝也是我与他无缘,但总归还是想去试上一试的。”
宋书戎看他这副样子就知拗不过他,便也随他去了。
再次来到潇湘酒楼,何解心中竟然升起不舍之意,他眼神逡巡着想要看到那人的身影,却未能如愿。站在柜台后的中年掌柜也看出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于是好心上前询问。
“您找他呀?”中年掌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可不巧了,柳少爷昨日就回楚州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不好说...”他顿了一下,又问:“您找他何事呀?”
何解心里还是略有些遗憾,他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想来求一句诗罢了,多谢掌柜告知。”说完他便作揖要走。中年掌柜喊住他,又紧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幅字递给何解,他解释道:“我这儿只有他写的这幅字,您要是不嫌弃就拿着吧。”
何解感激地接过字,展开一看: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惊讶片刻后一笑,何尝不是一种有缘。
“多谢掌柜。”他说,掌柜摆摆手表示没什么。谁也未曾想到多年后这幅字,犹如乌云压城时破开的一束金光,荡平心中阴霾,指引着陷入迷途的旅人找到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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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会有闪失吧?”一位面相算不得和善的紫袍中年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茶问着眼前人。眼前人也忽略掉中年人释放的威压,浅浅一笑,“当然,不过您也别忘了答应好的条件。”他用温和的声音说着,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只见中年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放下茶碗打量着眼前这位与他平起平坐却草根出身的人,“贪多嚼不烂啊鱼武由,别哪天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他有些咬牙切齿。
而这位名为鱼武由的人却只是淡淡一笑,笑不达眼底,“不劳您挂心,倒是您气性大,别哪天...”还不等他说完,中年人便愤然离座。鱼武由也没拦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铺在桌面上的会试卷,上面赫然写着“何解”两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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