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尚未回答,背心一凉,死亡的阴冷气息爬上心头,他只看见任枫瞬间紧缩的瞳孔,接着疏狂呼啸着擦过他,身后传来利刃入体的声音与腥气。
“呃嘶——”云闲像被一条剖开的鱼那样扑在任枫怀里,剧痛从后背窜上大脑,脊骨发寒。
“师兄!”任枫目眦尽裂地看着他背上深可见骨的抓伤,若非他反应迅速,一剑洞穿云闲背后甩着毒刺的魔蝎,他此时怕是已经……冷汗顿时浸透后背。
阴惨惨的嘶吼逼近。
任枫并指点在云闲几处大穴,施了个决暂时封住这惊险的伤口。
云闲自剧痛的筋挛中逃脱,从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任枫两点淬火的眼神射向他身后,那样凶狠的神情,和方才跪在身前恨不得剖腹明心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任枫像托一朵云,掬一捧水那样,避开伤口将他放倒,而后抽身。云闲只觉那灼热体温转瞬即逝,却无力阻拦,寒意很快便入侵每一寸体肤。
搏杀渐炽。
想是邪祟难缠,久不见任枫脱身来抱他。云闲终于积攒起力气,支撑起发软的身体,手腕一抬招来韶玉。
待他从床上爬起来,屋里一片血肉横飞的地狱景,再看不出半点白日里的温馨宜人,云闲意识到有些东西于他而言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任枫果然被团团缠住,云闲正欲提剑相助,便见他一剑将一只双头蛇妖当中劈开,在血雾中朝他嘶声大喊:“我母亲!师兄快去保护我母亲!”
“好,你自己当心!”
云闲当即飞窗而出。
井然有序的任府此时已经乱了套,到处是打斗和惨叫。训练有序的家将们与邪祟英勇搏杀,却敌不过这些非人的力量,逐渐落于下风。
云闲顾不得其他,一路风驰电掣向任母住处去。
远远见雍容端庄的贵妇人此时衣冠凌乱,形容狼狈。
侍女们齐齐将她护着中央,无论有无功夫在身,皆执利器与邪祟拼杀,接连倒在血泊中战至最后一人,面上也毫无畏色,忠贞而勇敢。
蓦地从斜刺里伸出一只利爪,精准掐住任母那截脆弱的颈子提起来。
云闲身未至,催动全身真气猛地一掷,电光石火间韶玉以不可阻挡的速度与力度刺破一切障碍,将那只利爪钉死在墙上,剑身深陷。
脖颈的束缚陡然消失,任母跌在地上用力喘息。余光捕捉到一片洁白,惊魂未定地一抬眼,云闲就这样从天而降,无视周遭虎视眈眈,俯身将她扶起——
这一刹那她仿佛看见寺庙里佛眼低垂的慈悲相。
“我来晚了,您没事吧?”
任母再一眨眼,那神性的光辉消失了,只余一张担忧的脸。
她一张嘴便爆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云闲给她顺气,却被她一把攥住手,“枫儿呢?!他在哪?他怎么样?!”
云闲将她歪斜的发髻扶正,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推入房内, “他没事,叫我先一步来保护您。”
他召出小黑,将任母牢牢护在它庞大有力的羽翼下。
而后转过身,背上暴绽的伤口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扎进她眼中,像一张血盆大口冲她狞笑,吓得她惊叫一声软倒在地。
云闲手一招,长剑出离墙体,驯顺地飞回他手中,粘稠的血顺着剑身爬行,有种壮丽的美感,清瘦的背影有着一夫当关的气势。
这会子她仿佛又瞧见金刚怒目的影子。
“放心,不会让您有事的。”
门在她眼前铿然合上,厮杀声起。
这头卞锦钊捕捉到空气中不详的味道,立即动身向云闲住处掠去,一路上种种惨象并不能令他稍稍驻足。飞到一半,身后隐隐传来小知知撕心裂肺的嚎哭。
这年幼的哭声一刹那洞穿他冷硬的内心,不可避免地使他坠入多年前那段残酷的暗夜——
“阿慈,不必担忧,你和钊儿在家,等我回来用膳。”
“若凌屹有事,我绝不独活!”
“钊儿,不要害怕,这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死去并不见得比活着痛苦。母亲先一步去与你父王团聚,我们到地府再做一家人。”
……
尘封的记忆汹涌着淹没卞锦钊的口鼻,令他毛骨悚然,成年后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拔足狂奔、逃离一切的软弱情绪。
血腥味一阵一阵从胃里泛上来,衡渊在背上躁动不安,这家伙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又能饱餐一顿。
在那哭声断绝之前,他终究还是转了身。
倘若这小孩死了,云闲大约会十分心碎罢。
不想看见他痛苦的眼泪。
卞锦钊如是想。
乳母将小知知死死护在身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圆睁两只恐惧的眼咽了气,头上破开一个大洞,源源不断的鲜血淌了小知知一脸,她像个血娃娃,哭得快断气。
卞锦钊将她拔出来,拉开前襟给她囫囵擦成了个小花猫,并指在她额心一点,一道亮光没入,小知知便头一歪昏睡过去,待她醒来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名门千金。
他将她护在怀里,像紧紧护住幼年无助的自己,单手拔出衡渊提在手中。
剑光所至,血肉横飞,碎首残躯,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悲愤随着杀意增长而消减,卞锦钊发现自己越发享受杀戮。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被膏粱锦绣浇灌得手无缚鸡之力,满肚子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小世子,而是向着另一个极端野蛮生长。
毕竟道义无用,唯拳脚镇世。
待他一脚踢开一颗畸形头颅,眼前已被他杀成了一片血海肉林,握着衡渊的手微微颤抖,并非因为疲惫,而是兴奋。
他垂眸看了眼趴在他胸口毫无知觉的小知知,动身去找他那令人操心的大师兄。
途中似乎听见一声熟悉的“锦钊哥哥”,但很快被风声掩过,抛之脑后。
最后竟是在任母住处找到云闲,他来晚了,一身红衣的云闲,此时已经像一杆红缨枪/刺入凶群腹部,飞燕游龙似的穿梭,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中自有一股狠劲儿,身过处,绽开蓬蓬血花,轻易攫取了他的目光。
好像又并不晚,应该说来得正是时候。
这样鲜艳夺目的颜色,卞锦钊还从未见他穿过。白、青两种淡色几乎包揽云闲所有衣物,衬他柔和的性子,又似他剑法一般并不出彩,毫无锋芒。
毕竟曾几何时,云闲遇到水鬼那般低等邪祟还只会抱头鼠窜,事事倚仗他和任枫,如今大敌当前却临危不惧,独当一面,可真是……令人心荡神摇。
卞锦钊听着体内奔腾的血液和猛烈心跳,忽而摇头一笑。
——娇柔烂漫的桃花固然可怜可爱,然桃枝嶙嶙,矫挠不凡,更令他心折。
他将小知知交予任母,回身奔入战场,飞起一剑向云闲捅去。
一道劲风袭来,云闲抬头,闪着寒光的剑锋已经逼至面前,眼中倒映出卞锦钊不断放大的身影,心中警铃尚未作响,衡渊便擦过他,没入身后,霸道的剑气甚至不曾削断他一根发丝。
“锦钊?”
卞锦钊将衡渊自邪祟身上拔出,“我在。”
低沉的嗓音仿佛在云闲心弦上信手拨了两下,瞬间带来骨软筋酥之感,他身形一晃,竟有些拿不稳韶玉了。
蓦地腰上一紧,云闲随之撞在他温热胸膛上,被腰间横着的有力手臂带着回旋,错过一道攻击,正晕乎着未反应过来,腰上一松,又被一掌拍在肩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骤然远离的冷峻面孔,竟有种临渊一脚踏空的失重感,二人身前迅速撕开一道空洞的缺口,正巧避开一只从中袭来的魔爪。
卞锦钊反手一剑将其斩断,而后将仿佛要坠落的云闲重新揽回怀里。
“嘭嘭”的心跳贴着,连带着卞锦钊冷静的心也乱了起来,眼前又浮现出方才云闲因毫不设防而格外惊愕的模样。
他能徒手捏爆魔物的脑袋,也对自己恐怖的力量运用自如,在千钧一发之际控制了出掌的力道,保证云闲肩头连一丝红痕都不会留下。
卞锦钊用力握了把云闲起伏的肩,“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怀中人的沉默让他有些心慌,正欲低头探他是何表情,一只手迅猛地袭向咽喉,令他心中一寒,尚未格挡,几根柔韧手指已顺着喉间凸起捋下,像蛇在探他的筋肉,扣住领口猛地向下一扽——
云闲此时后撤一步,卞锦钊身前便再无支撑,前倾之势不可逆,即便反应迅速以衡渊支地,也不免屈了一只宁折不弯的膝关。
头顶剑光一闪,磬声泠泠,嘶吼声戛然而止,黏腻液体泼洒,而后传来坠地之声。
接着一只手柔柔地托了他侧脸,卞锦钊顺势抬头,看云闲染血的面容与下瞥时从睫羽中漏出的细碎眸光,看他朱唇轻启,将傲慢还给自己,“怎么?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卞锦钊又笑了,简直不像他。
纪鸾站在檐角,冷冷地看着底下二人。
多么浓情蜜意。
任枫怜弱,卞锦钊慕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第 5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