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卫江拜师后,爹爹对他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经常亲自指导他剑法,仿佛要把之前没能教授的武艺通通补给他一样。
我看不惯常常利用爹爹的宠爱凑过去捣乱,指导不成,卫江倒是不恼,爹爹却气得跳脚。
靠这样的小打小闹无法将卫江完全赶下山去,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竟迎来让卫江下山的好契机。
前两日,恒无先生出了卷题检测这段时间的教学成果。卷子批改过后,恒无先生选了一批“孺子不可教的”送到爹爹手里让其代为教育,我便在其中。
这日,爹爹召集大家到议事堂,举着卷子便开始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道:“武艺高强,可于一招一式间克敌制胜;文化渊博,能在一言一行中洞察世事。行走江湖,若想真正立于不败之地,二者皆不可偏废!”
大家低头停训,就在这沉闷气氛中,值守师兄匆匆来报:“师父,琴心阁大护法求见!”
爹爹闻言,将卷子放至案上,抚须平息怒气,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快请!”
值守师兄领着琴心阁一行三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大护法是个精干中年,身着绣有琴弦暗纹的锦袍,气度不凡。
他身后是两个年轻的男弟子,横抬着一个七尺长的紫檀木锦盒,锦盒中间雕刻着线条流畅的祥云纹路,四角镶嵌着精美的金饰。
他拱手向爹爹行礼,随后开门见山道:“卫掌门,我们阁主有一趟急镖,需送往北地。平山剑派信誉卓著,特来相托,酬金五千两。”
江湖门派之间互相帮助,往往都是分文不取。他竟报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价,那数字仿佛带着金光,瞬间点亮了整个议事厅。
送上门的钱哪有不赚的道理!
爹爹到底出身江南富绅,骨子里流着生意人的血,他捋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朗声笑道:“琴心阁信得过我平山剑派,荣幸之至。这趟镖,我们定会安全送达!”
大护法上前将烫金合同文书铺开在爹爹案上:“卫掌门豪爽,走镖合同我们阁主已经拟好,没什么问题还请签名落印。”
爹爹执笔,目光扫过文书,霎时脸上的笑容如同寒霜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捏着紫毫笔的手猛地顿住,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射向那琴心阁大护法。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破空门?贵阁这是何意?”
大护法神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这趟镖正是要将破空神箭送往破空门。”他不卑不亢道,“卫掌门一言九鼎,江湖皆知。刚刚既已议定,此刻反悔,岂非自毁长城。”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扎在“信义”二字上。
“哼!”爹爹“啪”地一声将笔拍在案上,墨汁溅起几滴,落在他雪白的长袍上分外刺眼。
他霍然起身,怒极反笑:“琴心阁诓骗在先!若早知是送往破空门,我绝不会应承!算不得言而无信!”
侍立在两侧的沈重和卫江见势头不对,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颇有剑拔弩张之态。
僵持不下之际,那使者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封素笺。信封是上好的洒金笺,封口处印着小巧精致的琴弦暗纹——是琴心阁独有的印记。
他双手奉上:“卫掌门息怒。临行前,阁主特别交代,若卫掌门不愿接这趟镖,便将此信呈上,还请过目。”
爹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接过信,拆开了信封。
信纸不过薄薄的两张,他看了许久,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方才的怒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平和:“这趟镖,我平山剑派接了。”
说完,在合同文书上执笔签字,落印。
琴心阁的大护法一走,爹爹便命沈重和卫江二人带着装着破空神箭的锦盒离开。
压抑的议事厅瞬间活了过来,二师兄那颗八卦之心早就按捺不住,他拉着三师兄对着爹爹离开的方向挤眉弄眼。
“看见没?”二师兄兴奋得唾沫星子直喷,“师父刚才的脸色,变戏法似的!那信……绝对是琴心阁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破空门掌门夫人的手笔!”
他摸着下巴,一副洞悉天机的模样:“江湖人皆知师父和箭派掌门反目前曾是好友,却没人知道其中缘由。我看啊,肯定跟掌门夫人有很大关系。不然,师父怎会因为一封信就转了舵?”
三师兄立刻默契地接上:“说不定啊,走这趟镖能窥见师父的往日情仇呢!” 他搓着手,满脸兴奋。
我听见他们编排爹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整天就知道瞎编排人!小心爹爹听见,让你们举剑罚跪!”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却也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好奇得紧。
难道爹爹真的与破空门掌门夫人有旧情?但他曾说过一生只爱娘一个人。
我倒很想了解他们老一辈之间的纠葛。
爹爹刚接下镖没两天,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在江湖上炸开了锅。
早课后的练剑场,师兄们又开始窃窃私语:“听说了吗?破空门的袁掌门身体快不行了!”
“可不是!传言要在破空门的箭术大比上敲定新掌门呢!候选人就是他儿子和二当家!”
“比的是轻功加射术,谁赢谁坐这掌门之位!”
“关键啊,现在流传琴心阁要将‘破空神箭’送回破空门,显然袁掌门有意要传位给儿子,所以才召回破空神箭助其一臂之力。”
关于破空神箭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神箭一出,长空可破。
当年,袁掌门靠这神箭名震江湖,后来为了求娶琴心阁大小姐,更将其作为聘礼送到了琴心阁。
如今琴心阁老阁主也在退位之际,新旧更替,抽不出人手运送,才高价托给了邻近的我们剑派。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针对性如此之强,爹爹脸色愈发凝重。
剑心阁内,我窝在爹爹身边为他研墨。他对着摊开的地图,眉头深锁,心事重重,还不时咳嗽几声,气色差了很多。
估计一方面是因为近来感染了风寒,身体欠安;另一方面,是不愿以这种“押镖者”的身份,去面对那位曾经好友、如今形同陌路的袁掌门。
尴尬与心结,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焦。
我想为爹爹分忧,起身泡上热茶,乖巧地端了过来。
爹爹接过茶盏,声音带着疲惫:“镖物是破空神箭的消息散得人尽皆知,这一路看来并不会多太平。”
为保万全,次日爹爹便召集弟子到主殿议事堂商议运镖人选。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沈重身上:“重儿,你性子最稳,剑术医术俱佳,此次护镖还是由你带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瀚海、飞扬、新宇,你们几个武艺上乘,经验也足,随沈重一同前往,务必确保神箭安全送达破空门!”
他们四人抱拳领命:“弟子遵命,定不负师父所托。”
我心中念头急转,下山送镖正是将卫江永远留在山下的好由头!
“爹爹!”我凑到爹爹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与跃跃欲试,“我长这么大,还没真正走过镖呢!这次机会难得,就让我跟着师兄们去历练历练吧!”
“此次危险……”
爹爹苦口婆心,我忙打断:“有师兄们在呢,您就让我去吧!”我眨巴着眼睛,流露出女儿家特有的娇态。
爹爹看着我,眼神染上浓浓的宠溺,无奈摇摇头:“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多见识见识也好。不过一切要听从师兄们的安排,不可任性妄为。”
机会来了!
我心中一喜,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爹爹身旁挺拔如松的卫江:“爹爹,既然要历练,不如让卫江也一同前往吧?正好试试他够不够资格让你如此看重!”
我把“资格”二字咬得极重,卫江深深注视我一眼后,转而对爹爹行礼:“弟子愿意走这趟镖。”
爹爹闻言,眼中满是赞许。他捋须沉吟片刻,显然也有心借此机会考察卫江的实战能力。
“既然你们小的都想历练,那重儿……”他看向沈重,“这次就别跟着了,他们一行五人送镖吧。”
沈重脸色微变,语气焦急:“师父,此行凶险未知,小师妹毫无经验,若无弟子随行照应,恐生变故!还是让弟子……”
爹爹摆了摆手:“你呀,与其护她一时无虞,不如放她自个儿摸爬滚打长本事!况且瀚海、飞扬还在呢,会护着她的。”
二师兄立刻挺起胸膛,伸手拍得咚咚作响:“师父放心!有我和飞扬在,定不辱使命!保管把小师妹和卫师弟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三师兄在一旁连连点头:“二师兄说得对!师父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尘埃落定。这趟关系着两派宿怨、掌门传承的镖,最终落在了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卫江以及我,五个人身上。
隔日清晨出发,天色微明,山风凛冽。
爹爹将紫檀木锦盒放进一个长方形的雕花大木箱中,二师兄和卫江将其绑在镖车上。我和三师兄、五师兄逐个检查马匹和行装。
沈重避开众人,悄悄将我拉到青石山门旁那棵虬劲的古树处。
“遥儿,”他嗓音温柔,满是关切,“破空门关系复杂,神箭引人觊觎,此行你务必小心。还有,卫江他……”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之前说得对,他来历不明,心思深沉,不能轻信。若遇难处,务必第一时间传信回来!我立刻赶去!”
他眼中是真切的忧虑,仿佛我即将踏入的是龙潭虎穴一般。
我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大师兄,你就放心吧。二师兄和三师兄碎嘴归碎嘴,剑术可不含糊,五师兄发起威来更吓人!你就安心在山上等着我们凯旋的好消息吧!”
他没再多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到我的手中:“这钱,你收好。”
“不用了,这么多钱我根本用不完。”我不收,推拒着。
他按住我的手,温声道:“用不完的,等你回来再还我也不迟。”
这次走镖沈重不在我身边,我若不收这钱,他大抵不会安心。
我不再客气,笑眯眯地把钱收进怀里,对他道:“等着我给你买盐州的特产回来。”
“好。”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发顶。
我回身,似有感应,不远处正沉默地整理马鞍的卫江倏然抬眸,深邃的目光恰好与我撞上,莫名有种妇人才有的幽怨感。
整装完毕,爹爹又叮嘱了几句,才下令道:“出发!”
“使命必达,一路顺风!”众师兄齐声送来临行祝福。
山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冷冷的石阶。终于,我们一行五人踏上了护送破空神箭的路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