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多年前，京都被丰臣家与妖怪所占据。自古以来就盘踞京城的大妖羽衣狐，转生在丰臣秀赖母亲的躯壳上。

操纵权柄，玩弄政治，在人类的舞台上控制人类，这就是羽衣狐。她令万妖无法拔刀，阴阳师也之退却。

每日，羽衣狐都要吃掉一个有灵力的人类，来供养她腹中的孩子。尤其是在人类世界里有名的公主，在这种处境中更加危险，拥有剪不断长发的、落泪即成珍珠的、能看到短暂未来的公主们……都将成为妖怪的养料。

而德川家族在本能寺之变后臣服于丰臣氏，后来在战后得到了外样大名中最大的领地。与德川氏息息相关的松平氏，也与其共享政权。

松平柚月是松平家某一支的公主。她的名字饱含着父母的爱意——愿她如月般高贵静美。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将她捧在掌心的父母长兄，对她拥有着无限的怜爱与宠溺。

因此，没人敢去谈这个公主有多么奇怪——不爱说话，总是做些不明所以的事，对礼仪没有那么重视，目光总是看向无人之处，不知道还说是天真烂漫还是无所畏惧……总之，不会有人想去触怒宠爱她的家主。

六岁之前，与她相差十岁的兄长松平昴已经开始上战场。每次从外面回来，在洗净血腥和汗臭味之后，他都会来到小月姬的住处。手上带着送给妹妹的礼物……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从京都送来的名贵布料，有时候是偷偷(家主不允许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外面买的食物……

她和别的公主不太一样，看似娴静的坐着，掩藏在重重单衣下的腿却一晃一晃。很少说话，而她看过来的视线，冷淡的好奇，让人很难形容……

有一次，兄长甚至带了虎妖的皮回来，服侍月姬的侍女当场被吓哭。而这对兄妹却若无其事的高兴着，做哥哥的将妹妹抱起来转圈圈，“月姬长高了啊。”侍女无言的看着这对兄妹，心中惊恐。

月姬仰着脸看他，露出纯粹的笑容。就是那样的笑容，是他发誓要永远守护着的，他至今所做的一切，无论是继承家族、奔赴战场、追逐功绩，都是为了全世界最可爱的妹妹。

他希望她如同所有公主那样美好的成长，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他将她放在羽翼下，一想到她将来会出嫁就对那个男人充满敌意。

那是想起来就会落泪，幸福到痛苦的时光，短暂却恒久的埋藏在记忆里。

而在她六岁之后，她的身体会开始变得病弱。那种迎了风会咳嗽，大病小病不断的脆弱。那种逐渐的虚弱，像是枝头的花，清楚的看到她凋零的过程，却无力去改变。

身处帘幕之后的母亲忧愁的落泪，父亲似乎是不想看到她将死的样子，也不再来看她。

这个孩子可能活不到长大了。

他们都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事实。然而表面上，侍女会说“月姬大人一定会好起来的”，修饰花草的下人会说“月姬大人是被神宠爱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哥哥也会抱着她，“要是哥哥能代替你承受病痛就好了……”

月姬看着哥哥担忧的眼神，躺在病床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哥哥，我就要死了。”那声音是这样冷静，她还这么小，怎么能这样接受死亡呢？

“别胡说。”兄长严厉的斥责，随后又意识到语气过重，然而他也无法再开口。那种事，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就痛苦的想要嘶吼，根本无法去思考，怎么会这样呢？

所以他只能告诉自己，月姬一定会活的好好的，因为他无法接受她会死这个事实。

一直是他看着月姬长大的，从她出生到变成蹒跚学步的孩童，戳一下她她也不会娇气的哭。她最喜欢抱着他，也只喜欢抱着他……

而现在，全世界最需要他的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兄长向幼妹许下诺言，“我一定会救你的。”

月姬什么话也没说，想要叫住出门的兄长，让他什么也别做，最后还是开不了口。

松平昴离开后，月姬起身，也没有让侍女来服侍她梳妆……她心里也不想穿那么厚重的衣服。

穿着单衣又套了几层圭，圭叠起时隐约能看到表着的颜色，柔软的杏黄，有种朦胧恍惚的美感。她推开帘子，视野之内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

欸？

病痛折磨的她大脑有些迟钝，愣愣的看着那个人坐在席前吃糕点，还听见他磁性低哑的声音，“这也太甜了吧”。

……有甜味就不错了好吗，这家伙是谁。她想要呼喊侍女，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似的，男人嘴角微微扬起，狭长的鎏金色眼睛邪气横生，瞬间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别喊啊。”

背脊传来的触感属于某个人的胸膛，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月姬忍不住发抖。男人伸出一只手指搭在她唇上，“我也只是想来吃顿饭。”

妖异俊美的脸，慵懒邪肆的声音，半个胸膛还露在外面，如此非人的相貌和行径，足以证明这个人绝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人……

从未和除了兄长以外的人这样靠近过。月姬下意识想往前跑，然而没想到的是，男人根本就没有阻拦她，而是直接松手。

于是月姬差点摔出去。

还好男人又及时把她捞了回来。温柔的力道，相当照顾人。柔弱的小女孩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简直像对父女。

他笑的胸腔都在震动，十分撩，月姬仿佛放弃了挣扎，回头看了他一眼。

奴良滑瓢很难形容那个眼神，是接受现实的平静，还是洞悉一切的坦然呢。到了几百年之后也难以忘记她当时的话，“我终于要被妖怪吃掉了吗？”

终于？

哦呀，他惊讶的挑眉，“你知道？”那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高贵的姬君不说话了，奴良滑瓢感觉到那只搂着她的手，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扫过，那是她的泪水。然而就算是哭成这样，她也没有声音。

这个大妖怪终于发现自己欺负小女孩的行为十分无耻，很无奈的说，“别哭啊，喂喂，我不会吃人的……”

“我知道，我是献给魔神的祭品。”她哭着说，“要么慢慢死去，要么被吃掉，我一直都知道，可是还是好害怕……”

滑头鬼停下了安抚的动作，听她说话。

在一些灵力强大的人类眼中，松平柚月是生而知之、天赋异禀之人。

尽管她表情少，似乎呆呆的，到了四岁还不说话。虽然没人敢说公主是个傻子，但大家当时都是这么认为……只有那些灵力强大的巫女、阴阳师、僧侣才能看到，她身上强大的能力与“光”。

只有注视她的眼睛时，才会惊觉，她“通晓人心”，因为这份知晓而痛苦，因为痛苦无法开口，如同闭目的佛子、无法直视他人悲剧的神女。这份知晓让她与旁人不同，又因为无能而痛苦。

松平柚月知道他们的猜想，他们心里想的如何天花乱坠，出发点都全部是错误的。她认为自己……并不是拥有才能之人。

抛却前世记忆，她也只是个敏感的孩子。

父亲对她有着极大的期望，似乎这样一个“生而知之”的人出生在松平家族，是某种象征。而松平柚月也确实清楚，未来德川家将问鼎天下建立幕府，松平氏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对女儿的疼爱，让家主暂时放下了利用她的能力做什么事的念头。随即而来的是……觊觎着她力量的妖怪与魔神。

并不是威胁，是交易。

来做个选择吧。

把她献给我们，我们就能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与长久的生命，让松平氏的骄傲永存。

还是你想要等她十六岁那一年灵力足够强盛时，被京都的羽衣狐掳走吃掉？

摆在松平家主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献祭女儿获取国家的强盛与力量，而她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变得病弱最后死去。

二：养育她到某个时刻，送给羽衣狐换取政治利益。

那就没有守护她、养育她到她长大的选则吗？

——答案是，没有。

他们没有这样保护她的力量，或者说即使尽力去保护她，得到的远不及付出的。理智上，为了家族的兴盛，应该早早的做出抉择。但人又是感情动物，哪里能这么轻易舍弃心头肉掌中宝？

逃避，远离，软禁，试图厌恶。

于是，疼爱着月姬的家主，把她献给了魔神换取更大的利益。而出于愧疚与怜悯，对她的宠爱就愈发的浓重，却又不允许她离开那个狭小的房间。

他能给她所有想要的……来自唐国的书籍、珍贵的珠宝、平安时代的刀剑，对一个政客来说，几乎是超过了底线的疼宠，这份爱的代价是她逐渐虚弱的身体与注定的早夭。

连德川氏的本家也知道这个男人对女儿的宠爱，那些优雅的贵族们称赞他，又可怜那个女孩承受不了如此的福气……她的高贵、美丽、年轻，都是一种悲剧性的谈资，恰巧的迎合了日本“物哀”与贵族的风雅。让家主在仕途上走的更远，让繁华的京都又多了一份传说。

一无所知的母亲恐惧她的死亡，在无能为力之后开始逃避这个事实。在又孕育了一个孩子之后，开始远离长女。

在阴阳师的祝福下，那个孩子一定是健康的、拥有强大生命力的。

而病弱的月姬要死掉了。

尽管一直知道，但还是好痛苦。好痛，身体里的脏器在逐渐虚弱，生命力被慢慢的抽空。被抛弃的感觉，真的好痛，还不如死掉算了。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盈满了泪，对高大的滑头鬼说，“吃了我吧……”

【脆弱的像枝头的樱花，过了这个季节就会凋谢】

【拔刀的时候又如此坚韧】

【人类真美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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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