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平昴闹出的动静太大了。
佛堂周边的植物瞬间失去了生命力,整个大宅被恐怖的气息所笼罩着。而这片土地上,某些年年风调雨顺的地区也将从今日起开始变得荒芜……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掩饰埋藏在松平家繁华之下的糜烂。那些曾经令他骄傲的、田里茁壮生长的庄稼、平民感激敬仰的目光、父亲的赞许,在这刹那枯萎的世界都变得讽刺起来。
松平氏,竟然也有需要付出珍爱的女儿来换取利益的一天。是太久的歌舞升平,让他们麻木了曾燃烧着的血液?还是这越发宏大的家族,没有填饱欲壑,反而助长了更多的野心?
打碎神像后,魔神自六个破碎神像中凝结而出,冲破了地底,原本的佛堂上留下一个庞大的洞。
黑色的、如同蜥蜴般的皮肤,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地面震动,十六只眼睛令人头皮发麻,巨大到无法掩盖的邪恶,让远处的下人们以为末日已到,连白昼也为之阴冷。
松平家陷入了一片混乱。侍卫们惊慌的汇报家主,又去寻找家族供奉的阴阳师。
魔神身上狰狞的倒刺生长,竖瞳的眼睛一齐看向少年。粘稠的恶意有如实质,寸寸覆盖着皮肤。长舌向他卷来,那些嘶吼着的低语,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
“内脏……”
“给我内脏……”
祂贪婪的低语,呼唤着某人的名字。
好恶心。
好恶心。
就是这样的东西……
就是这样恶心的东西,吞噬了月姬的生命力……
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少年的心脏也像被生生挖开一样疼痛。
仅仅一刀就斩断了魔神的舌,而那庞大的身躯在分崩离析后又瞬间重组。
根本就不需要思考“如何斩杀”。
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战略流派。
挥刀是他的本能,杀戮是他的天分。
然而,在与魔神的交手中,不断斩杀着对方的少年,却也不断被对方所侵蚀。
在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暗堕了吧。
那妹妹怎么办呢?迟钝的想着,那颗心脏剧烈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温和的净化之力——
樱花。
如同刚从早春三月的枝头坠落,纷纷扬扬洒落在狼藉的战场。而出现在落花中的,是一个绑着马尾的蓝眼睛少年。
十年前,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送给了松平昴一把刀。
“此刀名为大和守安定。”男人珍惜的抚摸着刀柄,“你要好好使用它。”
这把刀有着超越时代的锻造技术,松平昴一见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欢喜。因此,每次上战场都会带着这把它。
此刻于战场中被唤醒的刀剑付丧神还来不及自我介绍,就迎接到魔神热烈的“欢迎”。
身为刀之时渴望被使用,拥有形体之后渴望与主一同作战,出现时就已经被明晰身份,只一个对视,就被主人所接受——
“大和守安定。”少年嘶哑着声音,“杀了祂。”
秀气的付丧神露出狂气的笑容。
“遵命,主上。”
远远观测这场战斗的审神者一十六谨慎的隐匿了自己。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往西殿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月姬在,松平昴绝不会暗堕。
但是月姬现在在哪里?
穿过长廊,审神者停留在寝殿前……里面悄无声息,好像一个温柔又尖锐的灵魂已经死去。
而这样的错觉,被一个欢快的声音打破。
“是滑瓢吗?”
推开门的女孩,虚无的眼睛没有焦距,视力在逐渐失去。久病不愈让她的脸色无比苍白,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是匆忙起身。
那种期待让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像是飞舞的蝴蝶一样想要扑到谁的身边。又迟疑的停在原地……失望的发现这个并不是她要等的人。
距离遇见奴良滑瓢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再过几周她就要迎来七岁的生日。她每天都在等着他神神秘秘的礼物,欢喜的想要他的到来。
模糊的视线让她只看见这是个短发男人。
孤僻又高冷的审神者一十六低下头,谦恭的半跪在地上。
“月姬殿下。”他艰难的开口,“昴大人……现在正在与魔神战斗。”
女孩睁大了空洞的双眼。
“……需要我做什么?”
兄长从不会对她说战争、受伤之类的事。已经到了他人来向她汇报,那一定是极其危险的,并且需要她做出什么的事。
这个斩杀无数溯行军,强硬又冷酷的审神者居然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
“月姬殿下,愿意为了昴大人付出一切吗?”
他明明知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要去问,他明明清楚她一定会回答——
“好。”
什么质问也没有,如此回答的女孩仍然温和的说,“需要我做什么呢?”
审神者拿出了一把刀,恭敬的献上。
漂亮的刀纹,如同绽放的花朵,与黑色相互辉映的红鞘,极其美丽的外形。
“加州清光,是属于您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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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松平家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在欢喜中,那个家主所宠爱、无数贵族为之怜悯的女孩,被悄悄遗忘。
也许是没有人敢去提及她的存在。
新生儿是个健壮活泼的男孩,因为年龄差距过大,也不用担心为了争夺权利而发生兄弟阋墙这种事。
这本来是应该令人喜悦的,家主又多了一个子嗣、下人们可以得到赏赐、昴少爷拥有了可以分担压力的左右手……
然而,家主和他的继承者却开始了冷战。
那天出现的魔神,贵人们说,那是为了镇压潜藏在这个国家的恶魔,保护这个国土上的人类,于是松平家家主把他封印在佛堂之下。而令人骄傲的松平氏长子,决心彻底消灭这个妖魔。
赞颂,敬仰,恋慕的诗雪花般送来松平家,上流社会依旧风花雪月,繁华的京都又有了新的传说。
在昴少爷破坏了佛堂后,暴怒的家主直接拿刀开始抽儿子,所幸他还记得这是自己的继承者,杀了会很麻烦,所以用的是刀背。
松平昴没有反抗,背脊上的血已经和衣服一起凝固在伤口后,他才抬头看父亲,说出的话让那个男人心头一颤。
“松平家也需要这种奇淫鬼道来维持荣耀吗?”
家主松开了刀,身体似乎也有了老人的佝偻。跪在地上的儿子浑身浴血,仍然倔强的挺直了背脊。
战争又要开始了,德川家正集结着东军向西行进。也许就在这几年,就能摧毁丰臣家的势力组建政权。而站队在德川势力中的松平氏,必须做出足够的贡献,才能在战后政坛上拥有拥有一席之地。
家主的女儿月姬,“生而知之”,这在京都的灵能力者眼中并不是秘密。这样的力量要么被利用,要么被摧毁。而他们又等不及她的成长……
“……还不够吗?”像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松平昴低声说,“只靠我,不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吗?”
十岁的松平昴开始上战场。
十一岁的松平昴拥有了要保护的妹妹。
十四岁的松平昴击退了霍乱北国的妖怪,杀死了他国的侵略者。
他如此优秀,天之骄子,是家族的荣耀,是让母亲骄傲的孩子,是妹妹最喜欢的人。他渴望着变强,又会为了在意的人而克制。
“是我助长了你们的野心。”少年这样说。“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力量,你们也不会滋生出这样的野心。”
说出这样的话,这个面对妖怪也面不改色的少年也流下眼泪。“父亲大人,您真的以为月姬不知道吗。”
月姬是个怪孩子,因为她偶尔奇怪的举动,下人们对她有着畏惧与轻视——怎么会有这样的公主?不爱华服珠宝,偏偏去关注地里的粮食、平民的生活?说出来是多么有失松平家的颜面,他们这些下人都要为此羞愧。
月姬不喜欢出门,因为家主不希望她出门。她身负灵力,在把她献给羽衣狐或者魔神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于是,只要家主皱眉,她就会乖巧的呆在华美的房间中。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帘幕之后不见外男。尽管她并没有那么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天性活泼,看到哥哥的好友还会小小的戏弄。
在不得不和别的贵族孩子聚会时,面对他人的刁难,月姬也能巧妙的回击。她这样聪明,知道父亲带自己参加那些聚会是什么意义。于是也很配合的观察那些贵族,告诉父亲他想知道的。
无论真相又多么肮脏,无论那**是否能够理解,她总是这样天真的说出一切。
父亲会爱我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来看我?
明明是你想要知道的……
于是,这个懵懂的、纯粹又敏锐的孩子问,“父亲大人,在害怕吗?”
家主大人退却了,狼狈的说,“别说了,闭嘴。”
他究竟是,堂而皇之的为了家族献祭了女儿,还是因为恐惧,所以选择杀死女儿呢?
月姬也开始变得不爱说话起来。
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惧,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而是肮脏人心中诞生的妖怪。
为何这个妖怪会这样孺慕他?为什么她还能这样看着他……?
父亲已经忘却,让女儿生长在肮脏人心中的正是他自己。
只有松平昴清楚,那所谓的“生而知之”不是灵能力,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天分与才能。
在这无上的、虚无缥缈如同空中楼阁的宠爱里,只有哥哥才能真实的依靠。
温柔的母亲,严厉又不经意宽和的父亲,强大又妹控的兄长,世界第一可爱的妹妹…… 为了维持这虚幻的楼阁,面对着死亡即使恐惧也没有退却,温柔的月姬。
少年拔出了刀。
骇然的父亲又惊又怒,“怎么?你还要为了她来反抗我?”
不会再有这样落泪的时刻。
这令妖怪恐惧,人类敬畏的少年,只是割下了一缕束起的长发。
刀划过的时候,发带脱落,满头青丝垂下来遮住脸,他对这个佝偻的男人磕了头,就平静的起身。
他没回过头。
父亲无力的垂下手,微动的嘴唇始终说不出话。
【父亲大人,在恐惧吗】
如同闭目的佛子,无法直视他人悲剧的神女。
【通晓人心,神灵一样令人向往又畏惧】
注视着一切结局与伊始。
要是妹妹真死了,兄长就要从“伟人”变成时间溯行军之主了,接下来就会发展出如同魔法少女小圆般的情节,时政化身为丘比一样的存在……
今天一打开发现多了30多瓶营养液!可恶我不知道从哪里看是谁投喂的,是哪些小天使!让我抱起来疯狂啾啾吸个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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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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