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篮球场,俞舟欢立马跑去厕所换下啦啦队队服,不过她也没有规规矩矩地穿上校裤,而是换了条浅蓝的牛仔裤。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牛仔裤,可惜放在春华中学的校园里,普通到有些幼稚。
他们这一代的青春期,正遇上外国文化大涌入,一个个懂得多、早熟得很,校园里时髦的女生早就开始跟风《Gossip Girl》里的打扮,俞舟欢也喜欢,却不能拥有。她的衣服购置权牢牢掌握在她妈吴美芳的手里,她的衣柜只能被各种幼稚的小熊图案包围。
倒不是因为她妈心地单纯,希望她永远做个小孩子,只因Tennie Wennie柜台的阿姨是她妈妈的小学同学,价格从优。
多俗气的理由。
俞舟欢站在游园会的人潮里,看见别人穿得好像电视剧主角一样,不知不觉蔫了。
咚。
又来。
“杨……”她的身体好像拥有了自动反射功能,才转身眼睛就已经准备好瞪人。可还没开口放狠话,就被一团冒热气的东西挡住了视线。
出于防备,俞舟欢往后退了三步。
“喏。”
“什么意思?”
“算是道谢,也算是赔礼道歉。”说着,杨宵一本正经地将袋子放到了俞舟欢的手上,难得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原来是刚出炉的烤红薯。
寒冷冬夜里最温暖的食物。
它的热气似乎耗不完,不断不断地往上升,杨宵被若隐若现地藏在白雾后面,他的酒窝、他长长了的头发、还有他爱笑的眼睛都奇妙地变得更好看了。
那是俞舟欢人生之中第一次出现某种奇怪的念头。只不过两秒,最多三秒,就想到面色通红,五官都变得仓皇错乱。
他不会喜欢她吧。
不然全校足足有一千五百多名学生,他怎么老是找她麻烦呢。
“俞舟欢。”杨宵忽然叫她名字。
“嗯。”她轻轻地应下,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暴露自己一百五的心跳。
“你不烫吗?”杨宵好奇到额头都皱成了川字,他怀疑自己把这位副班长打出了后遗症。
“啊?!”俞舟欢这才醒悟过来,吸着声儿地喊烫。
“副班长啊,你的脑子是不是都拿去写作文了?这么烫的东西为什么要一直放在手心啊,明明有袋子可以勾在手上的。”少年一旦开口,刻薄不输少女。
俞舟欢悻悻磨牙。
一定是报应。最近背着吴美芳在店里看了太多没脑子的玛丽苏小说,看得现实童话不分,自己害自己出丑。
明天开始,必须看鲁迅!
认清了杨宵的真面目,俞舟欢的防备直接升到十级。她像是在做阅读分析,对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抽丝剥茧地研究起来。
研究来研究去只有一个答案——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还不是很饿,要不我分一半给你吃吧。下午打篮球,你肯定也消耗了很多体力。”此刻的俞舟欢怀疑红薯里藏了牙膏芥末之流,本来想一整个都还回去的,但想到万一他是真心道歉,那就太伤害同学情谊了。
“你、要、分给我吃?”
这一回,轮到杨宵的脸上变幻风云。他惊讶的嘴巴一度停留在“吃”的口型上,露出两颗兔子一样的门牙。
“不了吧。”他别扭地拒绝。
俞舟欢更觉得事情古怪。
“为什么不!”俞舟欢紧追不舍。她的眼珠像切成钻石模样的水果糖,三百六十度一起发光,杨宵别过头不敢再看。
“你吃就好了!干嘛要一起吃啊。”他想起他妈昨晚看的无脑偶像剧,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校园场景、差不多的男生和女生,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果然!”俞舟欢失望地摇头,大呼,“杨宵,你肯定在里面放了奇怪的东西对不对!”
啊?
她真不愧是俞舟欢啊,自称看完小半个书店的俞舟欢,脑子里的情节比偶像剧还要丰富。
“副班长,你好坏不分啊。不会真的被我打傻了吧?”他作势要拿手背去碰她的额头,幸好她敏捷,将其一把拍掉。
刚剪完的指甲就这样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条毛糙的印子,很快开始泛红。
杨宵抱着手,抿嘴咬唇装受伤模样。
“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确定没放什么东西?”
“不吃算了。”
“好吧好吧。”俞舟欢败下阵来。谁让他的脸一会儿凶巴巴地嫌弃着,一会儿又委屈地眨眨眼,好像小老虎故意装成童叟无欺的狗崽子。
她低下头,正好对上他的红色球鞋,上面隐隐约约有一个鞋跟的形状。
他当时会不会很痛。
说对不起是不是太迟。
切,干嘛要说对不去,谁让他不自量力拿球丢她。
少女有一万层波澜正在心中翻滚,少年早就洒脱地拜拜。俞舟欢只好多花一分力气,将声音放得大一些:“杨宵,谢谢。”
夜幕不知在何时降临,大广场上亮起了一片银杏海。
它们本不属于这个季节,是文艺部的浪漫人士足够勤劳,让它们变成蓝色、变成银色,星星点灯般纷纷折返。
俞舟欢天性里热爱童话的那一部分被勾了出来,她没再往前走,反而脱下眼镜驻足环顾。300度近视里的世界有许多不真切,她可以放肆想象灰姑娘坐着南瓜车,后头跟着十八位白马王子。
错了错了!
她应该想孔乙己,想阿Q与闰土,想那只猹!
俞舟欢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舟舟,你在干嘛啊?”姜泛泛终于打扫完教室,一下楼就看见着了魔障的俞舟欢。
俞舟欢摇摇头,尴尬傻笑。
“你居然买到了红薯!”
“嗯?你要吃吗?”
“好啊。”姜泛泛掰了一小块,又讲,“刚才他们都在教室里说,烤红薯摊位前的队伍好长,买都买不到。舟舟,你动作可真快啊。”
俞舟欢心虚地“嗯”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地浮出傻子一样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心跳的节奏变得莫名而陌生。就好像自己身后也停了一辆南瓜车,仙女教母正拿着水晶鞋冲她招手,告诉她:“孩子,你被选中了。”
不,不要再想!
做个单纯的高中生吧!
俞舟欢晃了晃脑袋,牵着姜泛泛地投入了迎新游园会里。
俞舟欢和姜泛泛的初中都秉承传统教育风格,这还是她们人生第一次大规模、全方位地感受校园里的玩乐活动。丢开作业和课本,不去想成绩和排名,她们勾着手路过一个又一个摊位,笑容是中考结束后最真心的一次。
她们的同学、学长学姐拿出了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玩法。很难想象大家生活在一个校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爱好与视野。不过要说什么最出挑,大概还属詹意——平日里不声不响不思文艺的弱质男流居然Cosplay了一把僵尸道长,服化道样样俱全。
赶来草坪集合的时候,詹意刚穿上那身衣服。平日里的好友没人认出他,他便老神在在地甩了一记拂尘,力度控制不佳,离他最近的俞舟欢不慎被扫到。
“哇!”俞舟欢吓得连退两步,连姜泛泛和杨宵都分不清,反正抓到一只胳膊就算一只,“什么鬼东西!”她五官错位,一点儿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詹意大为受伤。
“鬼东西?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色。”詹意垂下眼角,情绪突然低沉,“我一扮好就来找你们,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她惊我喜,效果还算不错!”杨宵默默扯掉俞舟欢的爪子,上前拍了拍詹意的肩膀以示鼓励。
俞舟欢仍旧惊魂未定。
她想象力丰富,脑补能力更是惊人,给她一百字描写,她能在脑海里拍出一小时电影。拍别的倒没事,最怕鬼神灵异的东西。谁让她初中时天真年幼,跟着班上同学看了几本灵异杂志,结果一到夜里睡觉时间,闭上眼睛,满脑子的惊悚恐怖,之后再也不敢触碰。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睡不着。
“我大概不适合Cosplay。”见俞舟欢还不能恢复状态,詹意揉了揉脑袋,叹着气倒在杨宵的肩上。
俞舟欢不忍伤害同学的积极性,摆着手忙说:“没有没有,你就是太适合了才会把我吓成这样。”
“詹意,你不要放在心上。副班长不是害怕,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吃我豆腐。”杨宵跟着帮腔。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俞舟欢还想点头,后半句直接将她气死!
“自恋死了!”趁夜色浓重,不用太担心形象,俞舟欢直接往杨宵的脚上又踩了一记,“你上辈子是水仙花吧。”
“班长,你管管。”
“班长才不会管你。”
“只手遮天,别忘了你这个副班长还是我让给你的!”
“你不让又怎样,头发像狗窝,小心明天又被叫去剃头!”
……
直到范嘉杰回来,两人的拌嘴才被打断。
壮汉猛男如范嘉杰,见了少男少女中间夹着一位乌青眼眶惨白脸的僵尸道长,手中的孔明灯也不禁掉落。
“Wow!So horrible!”逼急了,学渣都能飚出标准英音。
这下,詹意同学的心彻底凉透。
“我们社长明明说我化完很适合的。她还特意给我化了很久。”
范嘉杰不识相,直说:“她特意整你还差不多。”
“不会的,社长不会的。”被好友们接连伤害,詹意几乎是气若游丝,“我给社里做了那么多事,拿外卖、搬水桶、借音响,社长怎么会骗我呢。我这么信任她……”
他苦闷不已,一颗拳拳少男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2011年。杨宵与范嘉杰只好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姜泛泛与俞舟欢也让出女士优先的权利,将孔明灯上的第一个愿望让给他书写。就这样,看似摇摇欲坠失去人生理想的詹意同学在半人高的纯白天灯上写了四个字,“我要暴富”,而后潇洒签上大名。
范嘉杰和杨宵唾弃到立马松了手。
“活该你们社长看不上你。”
“一码归一码,做事要分主次。你们还小,不懂!”詹意的悲伤来得快,去得更快,仅仅是许下愿望,他就高兴得好像已经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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