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擦到一半,杨宵就看见俞舟欢耷拉着脸、拖着步伐回了教室。她难得了无生机,明明所有东西都理进了书包,还坐在原地发呆。
“吴均骂你啦?”杨宵也不管黑板上的水渍了,一个跨步,直接征用俞舟欢前面的座位。他的头发快要长回开学时候的长度,毛茸茸地贴着耳朵,可俞舟欢无心欣赏。
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干嘛这么委屈啊,这又不是水平考试,也不是高考。这些成绩单很快就是废纸一张。”
可是吴美芳和她爸为此产生的争吵不会作废啊!就像那些听着房门外的争执默默写作业的夜晚,它们会成为她的阴影,在她害怕时变成穷追不舍的猛兽。
杨宵不会懂的,她见过他爸妈来接他放学的场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拜拜。”她想要起身,勉强笑着道别,杨宵却听出哭音。
“俞舟欢,成绩真的这么重要吗?要不我把我的成绩单给你,改成你的名字?”
“幼稚。”
“幼稚的人才会为了成绩哭。”她明明没有泪水,他却提前将纸巾塞到她手里。
刚接过,眼泪便不受控,如珍珠项链断了线。
都怪他。
俞舟欢恨恨地扭过脑袋,一边哭一边想要将眼泪憋回去。再伤心,又有哪个少女想要在暗恋对象面前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混作一堆。
“别哭了嘛。”杨宵似乎毫不在意她崩溃的样子。他趴在她的课桌上,支着脑袋,诚恳地盯着她。
“俞舟欢,你别哭了。现在教导主任正在四处检查卫生,如果她进我们班,以为我欺负你,又让我去剃头怎么办。”
“我会跟她说,我没事。”俞舟欢吸了吸鼻子,她仿佛哭上瘾了,越哭越凶。
“唉,你看起来就很有事。”杨宵烦躁地揉了揉头,“寒假上来就有摸底考试,你到时候好好考不就行了。”
“我不是为了成绩。”
“那你是为了什么?”
她又沉默。
“不会是因为拿不了诺贝尔文学奖吧?”杨宵想到她写的新年愿望,宏伟得古怪,又很可爱。于是他在隔了十几天后突然鼓励她,“这事说不准的。中国发展这么快,万一我们变成第一大国,他们颁奖的时候肯定要给我们中国人多一些名额,你的赢面还是很大的。要是你真的拿了奖,千万千万记住——苟富贵勿相忘。”
严肃不到一分钟,他又开始满嘴跑火车的环节,而俞舟欢总算恢复了一些,象征性地瞪了他一眼。
拿到俞舟欢成绩单的那一刻,吴美芳觉得自己真的得去配一副老花眼镜。她女儿只会考第二名,怎么可能考成第二十二名。
她压根没想过“马失前蹄”这个词,将成绩单伸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又重新看了一遍。
“俞舟欢!”她用本地话念俞舟欢的名字,音域之宽足以覆盖到墙壁以外。再看俞舟欢的下巴快要顶穿锁骨,她终于确信一切都是既成事实。
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俞舟欢在亲朋好友的小辈中向来都是学习上的榜样人物,吴美芳只知道怎么在外人面前夸赞她,找不出数落的词,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到底怎么搞的!”
“我……把大题的题干看错了。”
“是我烧错香了还是你吃错药了,怎么会犯这么傻的错误。”吴美芳直拍胸口,担心自己被气出时下流行的高血压。
“舟舟啊,自从你上高中之后,这个排名就没以前好看了。妈妈我也是理解的,你们高中同学的素质好、竞争大。可你自己不能不当回事啊,说到底你们就是个普通的市重点,整个上海排在你们前面的还有十几家高中,你要是连在自己学校都混不上去了,你这高考要怎么办。”
“这次的历史真的是意外。而且那个作文也是因为阅卷老师没看懂。”
“那意外怎么偏偏都发生在你身上!”
“姆妈,我保证下次肯定考好。你不要生气嘛。”
“你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吴美芳最讨厌她摆出委屈受害的模样,社会上的人有几个好心肠的,见到这种表情只会觉得对方好拿捏、方便往下踩,“我生气、我气死都是不要紧的。你记住,你不是为了我读书,你是为了你自己。你看看你妈,初中毕业,升职轮不到的,下岗就第一个找我。好不容易开个小书店,累死累活全年没休息,还没人家坐办公室赚得多。就算是去当人老婆,也被婆家嫌弃没文化、粗俗,这辈子都直不起腰。舟舟,你怎么还没得到教训呢!难道你以为店里那些小说书写的都是真的吗!我告诉你,全是反的,关键时刻,你必须靠自己,不会突然出现一堆男人争着抢着要帮你,一个都不会有!”吴美芳不能停下来,不能细细想她的前半生,那些日子似乎不是在吃亏、就是在吃苦。
她绝不能让俞舟欢走上她的老路!
吴美芳累了,不再言语,她撑着头好似变成哲人,陷进后悔与痛苦之中。
“你回房间了好好想想吧。”她挥挥手,将俞舟欢赶走。她的手上总是戴得满满当当,戒指、镯子,却没一样贵重货色,都是在步行街上讨价还价买来的批发品。
俞舟欢有时会觉得她俗气,这种时刻却只看出苍凉与不易。
她一直都明白吴美芳的,将杞人忧天藏得很好,总是试图和阿Q一样随遇而安过下去,试图假装成无所追求的大俗人。
其实有天赐好运,谁会不想当个清高拿乔的人上人,心中装雄伟大理想。
回到房间时,□□正闪烁不停,一看竟然有几十条信息。
主题倒是简简单单——范嘉杰要过生日。他期末考试考得不错,顺利逃出倒数五名,他妈妈特地拨款一千元以滋嘉奖。
俞舟欢对着聊天记录,无法不心生嫉妒。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见她一直没回复“参加”,姜泛泛特地点开单独的对话框:“舟舟,你还好吗?”
俞舟欢不太喜欢分享悲伤的事情,回了个:“仍旧幸存。”还配了一个调皮捣蛋的表情。
姜泛泛又问:“你看到范嘉杰要过生日的消息吗?那天你去吗?”
俞舟欢当然愿意去,她喜欢和同学们待在一起,比在家里更自由、更欢畅,可以天马行空,甚至胡作非为。何况那天——杨宵一定会去吧。
然而她不知道如何跟吴美芳讲。
对话框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停留了很久。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俞舟欢想来想去,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她不想让吴美芳为此想东想西。
“那我也不去了。”姜泛泛回道。
“啊?????”俞舟欢连打好几个问号。她差些想回,你不是喜欢范嘉杰吗?
“其实我本来准备跟我爸妈说,那天出去是跟你一起去买辅导书的。既然你不去……”
“哇哦,班长也会撒谎哦。”
“这是善意的谎言。我爸妈很传统的。”
是啊,俞舟欢在这一点上深有体会。
“而且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女生,我一个人去是有点奇怪。”
“去吧去吧,你把詹意和杨宵当好姐妹就行。”
聪慧敏感的姜泛泛一点就透,立马回复四个字:“胡说八道!”回完她又开始自我质疑,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越想,脸就越烫。
两人正在彼此调侃,俞舟欢的屏幕上又跳出一个对话框。
“还在哭啊?”俞舟欢都能想象出杨宵幸灾乐祸的语气。
“你想哭吗?!”她回道,键盘被敲得砰砰响。
“好心当成驴肝肺。”
“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语文真好!”简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俞舟欢气得直接关闭对话框。不过杨宵并不在意,自说自话是他的强项。他的信息绵绵不绝,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那只小企鹅都快跳得半死。
“你寒假是不是准备待在家里刻苦读书啊?”
“我本来就很刻苦。”俞舟欢避重就轻。
“是是是,没人比你刻苦。那你除了读书就不准备做点其他什么的?”
“比如?”
“帮你妈妈看店?”
“怎么,我看店的话,你想来店里找我啊。”俞舟欢的打字速度比思考更快,信息发完才觉得暧昧过头,连忙补上一句,“我舅舅在派出所上班,你敢来白吃白喝,信不信马上把你抓走。”
“不愧是要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人,想象力堪比火箭。”
哼,俞舟欢立马丢了两个炸弹的表情给他。
“真残暴!本来还想去你们家的书店替范嘉杰过生日的,现在不敢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既不需要泛泛编织善意的谎言,而吴美芳看在有钱进账的份上,应该也不会想太多。
“是不是被我的睿智震惊了?”某人自恋地问道。
俞舟欢连呕三声。
“喂,老板女儿,你态度真的很差啊。我们还是陪他去钱柜过生日好了,那里的大妈再怎么样也比你好。”
没办法,这回是俞舟欢有求于人,她只好拼了命地往死里夸杨宵,什么天才啊机智啊,到最后索性复制起小说里的描写,将他的头发丝、脚后跟、手指尖统统夸了一遍。当时的杨宵还是个直男少年,对言情小说的研究为零,他一度以为俞舟欢的文学造诣当真到了这么夸张并且恶心的地步,吓得两只胳膊都爬满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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