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朔阳城。
日光熏暖,瞎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心头不安,掐指一算,发现今日有血光之灾。
他靠着墙根已经晒了半日太阳,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天衡州被屠,青州边缘不知为何也出现了流窜的邪祟,很是死了些人,紧邻天衡州的朔阳百姓本就惴惴不安,结果当地驻守的仙官又勾结郡守来了一个升仙税,一两银子一月,交不出钱的都得呆在这没有仙家防护的西城,有钱的都去内城保命去了,没钱的现在也不会找他个瞎子算东算西,今着日头都快落了,面前的小摊子还是空空荡荡。
远远的听见附近老百姓议论,说是最近的妖魔越来越猖狂了,仙家的车马被袭,死了几百位仙官,还丢了一位贵人,沧州第一世家齐云仙府下了重本,正满天下寻找他们家三公子的下落,全九州的情报组织任务榜上都添了项寻人的新项目,大街小巷上全是告示,凡是能提供相关信息的,一律重赏。
“要我说啊还找什么?这么多天该派了多少人进去,连根头发丝都没捞着,多半是被山上的妖魔嚼的渣都不剩了!”有几个人偷偷谈论,“听说天衡州屠城的魔头就是逃进了南麓山,那么多仙人栽里面无影无踪,更别提一个小孩了。”
“那可是仙人骨血,和普通的仙官又不一样,天生的灵体,吃了能延年益寿呢!”
“嘿!谁不知道那三公子是个废物?用不出半点灵法,和之前沧海明月楼那位可是一模一样,如今被邪门歪道掳走,就算是活下来,以后不是人丹就是嘿嘿嘿……”
瞎子闻言皱眉,他把小摊子收了收,打算换个摆摊的地方。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动作却很是灵巧麻利,东西收了一半,就听见一个极其欠揍的声音从身前响起来,“哟,小瞎子,今儿个这么早就收摊啊?”
面前的小破碗被人一脚踹翻,几个地痞流氓围在他的摊子前嬉皮笑脸,“小瞎子,你看你算了五六天了才挣这几个钱,一天一个馒头都买不起吧?交的起升仙税吗?要不要卖身啊?爷包你挣钱!”
一双带着汗味的手伸过来,瞎子避过,淡淡道:“只算命,不卖身。”
他把滚远的破碗捡回来放在面前,敲了敲手边的二胡,“你若是不算命,买曲也成,五个铜板一曲。”
周围一片哄笑声,“算命的还有副业啊哈哈哈!”
面前被丢了五个铜板,流氓头头笑哈哈的起哄,“来一曲!不好听就把你的二胡砸了!”
周围的百姓看了一眼,见怪不怪。被流氓围住的小瞎子生的一张清清秀秀的白面皮,看起来就好欺负的窝囊样,流氓让他拉二胡,他就真拉了。
坐正,抬指,一首《出殡》悲悲切切,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我去你**的!你个死瞎子敢咒我!”流氓一巴掌扇过去,小瞎子侧身,不知如何动作,那三五个气势汹汹的流氓顿时打作一堆,你扇我一巴掌,我踢你下三路,很快就鸡飞狗跳滚作一团。
瞎子一边想着今日果然有血光之灾,此地不宜久留,一边捡起地上的铜板,顺手把小摊一卷,背着二胡,杵着盲杖慢悠悠往外走。
青州富庶,纵是边塞小城的路面都铺设了青石板,竹杖敲上去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可惜如今世道不平,城门口再没有往昔热闹,偶有商贩卖东西的吆喝声,也很快歇下去,唯有一处,不住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很是热闹。
“好可怜啊,太可怜了。”
“天可怜见的,老天爷怎忍心叫小郎君受这般的苦。”
“好孩子,快拿些银钱带你兄长去瞧瞧医师吧,人还没断气,说不定还有救。”
“唉,医师们都去内城了,没钱哪里进得去啊?”
“……”
瞎子顿住,他站在人群外,听着人堆里一个清脆的少年声,正撕心裂肺的哭喊:“哥!哥!你怎么样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要是连你也去了我可怎么活啊!”
乱世向来如此,大概是从天衡州逃难来的兄弟,千辛万苦到了青州,却倒在朔阳城门外。瞎子一时同情心泛滥,他循着声音摸索过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应是外伤。他放下二胡,俯身冲着那少年安慰道:“可是被野兽咬伤了?不才略通医术,可替你兄长诊治一二。”
少年哭声一歇,瞎子听见他抖着嗓子问了一句:“先生您医术如何?”
“你且放心,在下医术尚可。”瞎子冲着少年的方向安慰着笑了笑,他摸索着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有薄茧。
是用剑的手。
他脸上温和的表情僵了僵,再往上,按住手腕,指腹下“病人”脉搏确实虚弱,气血两亏,应是受过重伤,但体内灵气流转,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瞎子:“……”他大概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遭遇血光之灾了。
“先生,我兄长他情况如何?”少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瞎子感觉自己手腕处抵了一块尖锐的刀片,他嘴角一抽,沉痛道:“伤及肺腑,药石罔顾,没救了,找个地方埋了罢。”
少年的啜泣声又重了一点,从嗓子里憋出一声悲泣,“……哥!”
四周人同情唏嘘,也有人困惑被野兽咬了怎么会伤及肺腑的,还有慷慨解囊的,不过这都不属于瞎子关心的范畴了。
“节哀顺变。”瞎子起身想走,但是他的衣袍被少年拽住了,“多谢先生今日施救,不知先生名姓,日后必定报答。”
“萍水相逢,不必了,再有我这不是没救过来吗?”瞎子嘲讽道,却听得少年轻声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兄弟二人本是天衡州的修士,现身无分文,但略通道术,近来妖魔肆虐,先生可将此叶符箓挂于门扉后,可稍稍抵御。”
瞎子一愣,手里被塞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叶子,是竹叶,还带着冰雪初消的潮气,其上阵术勾画一气呵成,灵力运转流畅,是张好符。
少年向围过来的所有百姓都发了一片竹叶,有人收下,有人随手便扔掉,他什么都没说,将叶子发完之后便拿着铜钱去买了数个馒头揣进怀里,再将那“横尸”街头的兄长拖出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很快隐没在夕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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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拽住容缨的胳膊,在心里叽叽歪歪,“看吧!看吧!我就说这样既能把叶子符顺理成章的送出去又能搞点口粮钱,喂!大哥你动一动啊! 我拖不动你!”
容缨:“……你还能更废物一点吗?”
“我这不是还病着呢嘛?”成蹊可怜兮兮的想。
容缨果然哽住,在成蹊拖他的时候,尽可能的自己撑着身体,用轻身术蹭出去。
四周的百姓看着病恹恹的成蹊把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一溜烟拖出去,那动作身轻如燕、潇洒自然,一点也不像抗了个人,不由得感叹,“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可真大啊,不愧是修仙的。”
成蹊和容缨刚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从深山老林里出来,这一路上餐风露宿,看起来简直就是两个野人。好不容易见着人烟,就发现他们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朔阳。
成蹊失踪半月,齐云仙府已经急疯了,正在大规模的寻人。本来成蹊打算欢欢喜喜的去认亲,却被容缨告知,像他这样天生灵体的小仙君,向来是邪魔外道最爱的口粮,不管是生吃还是涮火锅,都是一等一的好食材,不巧,根据容缨上辈子的经验,朔阳城现在差不多就是个邪道聚集地,他敢上去暴露身份,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在别人锅里洗澡了。
成蹊经他提醒,倒是记起后文一点剧情,原文里天衡州屠城之后,紧接着出事的就是青州朔阳城,书中前几章曾有限的提过一句,朔阳城满城凡人并着仙家几乎团灭。直到太一宗的大师兄出门去逮离家出走的几个小弟子,才发现此间已经是冥府鬼蜮。
这也是原文里主角死对头的第一次出场。
现在他们两个病患是没办法抵御如此大规模的屠杀的,只能避过,以保全自己为主。
入城前容缨倒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拿竹叶做了几十张符箓,本想直接分发,但各宗属地自有仙官,普通百姓看见这几片竹叶,只怕会当他们是有毛病的骗子。容缨原本是打算作罢的,结果他被成蹊按着装死,看着成蹊外表哭唧唧,内心笑嘻嘻,靠着卖惨居然真送出了一大半,还白得了十几枚铜板买口粮。
可见脸皮真的没什么用,办事就得不拘小节。
远离人群视线后,成蹊立马嚣张起来,抱着一包馒头乐悠悠的说:“我感觉我可以开一个哭丧班子了,哇,我这演技,哭都不用捏大腿的。”
咬了一口宣软的馒头,啃了十几天乱七八糟东西的成蹊差点感动到哭出来,他递给容缨一个,对方倔强扭头,“不吃。”
“好吧。”成蹊咬一口馒头,而后忽然出手,“嘿!偷袭!”
容缨听声而动,抬手捏住砸向他头脸的暗器,松松软软,还带着麦香。
“还是趁热吃一口吧!冷了以后可就是啃石头了。”成蹊笑,叼着馒头跑远了。
容缨:"………"
冬日里荒芜,但大雪过后,天气是一日暖过一日,朔阳城不算大,内外城却泾渭分明,纵是在城门外都能够看见内城高耸的楼阁,琉璃瓦片边缘于日光下一闪一闪,是檐角上刻着符箓的玉片,风过时发出有如流泉般叮叮咚咚的声响。
“还挺好看。”成蹊赞叹。
“一圈破烂而已,真打起来了没什么用。”容缨咬着馒头无情打击,“要讲阵法,还得去看星悬天的,迷阵三秋,光阴气象俱在阵主一念之间,杀阵七宿,引天象万劫加身,而且阵术载体都很漂亮,星悬天主是个脾气很好的阵师,以后到灵州了可以去拜访。”
十几天相依为命,生死一线,相处久了他们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容缨难得说这么多话,成蹊听的认真,就是走着走着腿一软直接栽倒,容缨眼疾手快拽着成蹊后衣领将他提起来,指尖微碰,触手滚烫。
成蹊把馒头举着,心有余悸,“吓我一跳,别把吃的弄脏了。”
容缨:“……”烧成这样了还能当没事人一样,他真的服气。
叼着馒头半蹲在成蹊面前,容缨侧头不耐烦道:“上来。”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成蹊一边不好意思,一边趴在容缨背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并且持续不断的絮絮叨叨。
“需要我帮你把馒头拿着嘛?”
“大佬,需要我喂你嘛?”
“别扭头呀,我的手很干净的!”
容缨一口吃掉小半个馒头,忍无可忍:“闭嘴!”
其实这一路上成蹊的状态很差,原身身体本就不太好,平日里都是靠着各种仙药温养,现在离开了温室,又被容缨那几顿打,初时看不出来什么,后来身体一日差过一日,逃亡时那些草草处理的食物可以说吃一次吐一次,再后来一日日的低烧,很快就把身上那两点肉给熬光了,整个人轻的可怕。
不过他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和满城悬赏画像上那个矜贵的小公子天差地别,在城门口哭丧这么久也没见人发现端倪。想来也没人会想到齐云仙府金尊玉贵的少爷,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在路边靠卖惨买馒头吃。
成蹊晕晕沉沉,馒头也吃不太下去了,他估摸着自己大概病的很重,浑浑噩噩的靠在容缨肩背上不愿动弹。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捋过他的额发,随后容缨将他放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吩咐道:“等我一会儿,不许乱跑。”
成蹊迷迷糊糊点头,心想你倒是跑一个给我看看?而后裹着斗篷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里容缨是个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屁孩,每天被他欺负的哭唧唧,惨兮兮,他在梦里爽的不行,哈哈哈的笑醒。
睁眼,灯火阑珊,菩萨俯首合掌,眉眼温润而悲悯。
而他面前则坐了个黑衣黑发眼覆黑布条的白面少年,可惜一脸丧气像死了全家,乍一看简直就是来勾命的黑无常。
成蹊见状,乐了,“呀,这不是方才那位好心的美人大夫吗?这么巧又见面了?”
瞎子正按着成蹊的手腕诊脉,他背后容缨双手环胸,眉间煞气凛然,活像尊要油炸小鬼的阎王爷。大概是被阎王爷抓过来加班的缘故,瞎子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他闻言颔首,“是挺巧,小仙君,若不是令兄将我抓来,你可活不过今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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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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