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黎绪经常沉默地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太空和肉眼可见的点点星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艘飞船并不算大，为了礼貌和安全黎绪目前只待过后货舱和主客厅，主控室也没去过，没乱碰过什么东西。

休息时间他通常都安静地待在休眠舱里度过，飞船里其实配备有备用的休息间，但黎绪拒绝了，程维洛便没有强求，让小维暂时关掉了后货舱的视频监控，给他保留一定程度的**。

飞船的主人程维洛是个看起来话不怎么多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待着，有时候在客厅里看电子书，写一些手记整理资料，有时候去主控看巡航线路和星图，吃饭的时候会和罗伯特聊聊天，问问黎绪身体的康复情况，其他的一概不过问。

她似乎对飞船里多了一个人没什么反应，对他也没有过分的窥探欲，既没有把黎绪当成空气，也没有显露过多的热情。

这种保持了一定距离感的相处尺度对于黎绪来说十分合适，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这艘船上住很久了。

但黎绪也不清楚，维洛待他的这种友善放松的态度，是她天生如此，还是因为他手腕上还扣着拿捏他命门的手环。

飞船的智能系统小维像是人机版本的程维洛，大概这个名字也是飞船主人为了偷懒起的，看起来是个语气温和存在感不强的智能系统，黎绪发现它其实相当细致，但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发出提示。

这几天接触下来，黎绪印象最深刻的倒是罗伯特。

他从没见过这么爱和人说话的机器人，一边说话，一边手上还一刻不停地忙着活儿，像是古老童话故事里住小木屋的老阿婆，遇到途径的勇者，会热情地送上面包果酱，以及缝补好的亚麻衬衫。

而且它的效率非常高，黎绪这几天已经收到了罗伯特送给他的两套日常套装以及一套睡衣。

黎绪微笑着送走照例和他闲聊的罗伯特，把收到的手工鞋放好，关闭了后货舱的门。

他休眠舱里躺下来，看着白色的舱门缓缓关闭，舱顶有红色光线打下来，扫过他的瞳孔，不笑的时候过于锐利的五官会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漠。

休眠舱内响起轻微的机械声：

“系统启动成功……身份识别成功……正在尝试外接……”

黎绪眉头皱起，原本轻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力气大到骨节泛白，他紧闭双眼，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尝试……失败……无法突破防火墙……失败……”

“滴”的一声，机械声消失，黎绪喘着气睁开了眼睛，他脸色发白，额头出了细密的汗。

从来没有过他突破不了的精神力防火墙，黎绪抬起手，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手腕上的那只黑色手环。

你是谁？

*

返航第七日，已经快要到达G103跃迁点。

程维洛点出星图，白澄星已经离得很近了。

小维的安全提示音响了起来，程维洛抬眼看了一下主控屏，“什么事？”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黎绪有尝试过对飞船进行精神连接。”

程维洛顿了一下，想到男人的温和气质和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灰色眼珠……

所谓的温和友善以及边界感，大概只是表象。

“不意外吧……”程维洛回想了一下，“他穿的作战服是联盟旧制式，五十年前出事故的配有高规格休眠舱的设备，还有那个位置……”

程维洛想起那个未知原因消失的要塞，“唔……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参与那场联盟大战的战机，而他很可能就是战机驾驶员。”

想到那张漂亮的脸，程维洛叹了口气，“行吧，我给他扣了个手环，他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也可以理解。”

程维洛退出电子书，调整了一下坐姿和心态，对着主控室天花板仰躺着，“小维你说一下具体过程和数据结果。”

“第一次连接是六天前，连接契合度70%，较高契合水平，连接尝试一次。”

“第二次连接是四天前，连接契合度80%，较高契合水平，连接尝试一次。”

“第三次连接是今天，连接契合度91%，极高契合水平，连接尝试三次。”

“尝试突破精神力防火墙失败，尝试接管飞船失败。”

“他用的什么做媒介，”程维洛有些疑惑，她每次精神链接进行微控操作的时候，还是需要借助一下她的敷面面罩光脑。

“休眠舱自带的神经监测系统。”小维说，“非常隐蔽，我是在后台过筛冗余数据的时候发现的，他做了数据处理。”

程维洛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评价？”

“平均30～40%契合度就可以驾驶飞船。一周内契合度提升到极高水平，说明他原本就是精神力极好的天赋型驾驶员。91%的契合度，这个数值是我目前在数据库中见到的仅次于你的。”

程维洛没有出声，听着小维继续说道：“这还是他苏醒后一周内恢复的水平，如果还没到他的上限，我建议做一下提前防控。他的契合度再继续提升，你有失去这艘飞船的控制权的风险。”

“你觉得可能吗？”

小维沉默了一下：“……以你的数值，好像不太可能。不过我的精神力分析样本只有你，关于飞船的控制途径知道的有限，或许会有其他风险。”

“他不会再尝试了。”

“为什么？”

“他应该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精神力恢复情况，从你反馈的数值来看，他确实是个天赋极好的战机驾驶员。”

程维洛闭上了眼睛，语气冷静：“飞船每次的连接与终止非常消耗人，他如果想掌控这艘飞船，需要在91%数值的基础上继续提升，高数据值的精神力对应着高消耗。他的身体素质虽然不错，但恢复得再快他也是一个休眠了几十年的人，三次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再继续尝试下去的话……”

“强力脑部刺激，会脑部损伤，患上创伤性空脑症。”小维总结出了关键词。

“是。另外，”程维洛摊了摊手，环顾四周，“我们就是艘捞垃圾的民用飞船，即使他接管了也只能更改航行线路，没有其他什么用，不值得高贵的战机驾驶员消耗精神力损伤大脑吧？想要可以直接找我买啊，出够价钱就行！”

“好吧。阿洛，我常常觉得你对人类的看法过于乐观。”

“大概是我相信直觉吧。”

“什么样的直觉？”

“不会有超过我的精神契合度数值的直觉。”程维洛笑了笑，“真的超过了那他就是天选之子，防控系统根本不会起作用的，栽了我也只能认了。”

话才落音，主控室的门被叩响了。

“是黎绪，”小维说。

程维洛调整了座椅靠背坐正了，让它把门打开。

门口的男人面带温和友好的笑容，程维洛转过椅子看他，“请进。”

主控室不大，门对黎绪来说有点矮了，他躬身迈进门，却没有继续往里走，只靠着门边，一双长腿姿态放松，脚上穿着罗伯特给他新做的手工鞋子，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柔和，往那里一站，就让这间朴素的小主控室蓬荜生辉了起来。

这人的皮相实在是太优越了，到底是哪位高级驾驶员，在深空角落沉睡50年无人知晓。

程维洛心中默默腹诽了一下，她刚刚没有对小维说出口，其实这张漂亮的脸蛋才是让她放松戒备心的最大原因，她对好看的人容忍度通常会高一些。

黎绪看着她，很直白地开口：“我尝试过连接这艘飞船。”

程维洛毫不意外的样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黎绪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又说：“很抱歉，这么做很冒犯。”

程维洛垂下眼轻笑了一声，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如果连接成功，顺利接管了飞船，你应该可以不着痕迹地抹掉那几条记录，再退出。这样就不会被我发现的，对吧？”程维洛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主控操作权是凌驾在自动系统之上的，你可以命令小维无视掉你的操作痕迹。只在关键时刻，行使最高主控操作权，替代我接管这架飞船。”

黎绪听到她继续说：“我给你戴了能威胁你性命的手环，你不信任我，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我理解，所以没感觉到被冒犯。”

“……”

意图被她识破，黎绪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他收敛了笑容，不再是那副温和斯文的样子，微微下垂的嘴角配着冷灰色的眸子。

程维洛发现这个人冷脸的时候，竟然是另一种漂亮法，像寒潭里清透的浮冰。

程维洛看着他的脸色，语气平静：“你应该对自己的精神力水平很有信心吧，有信心到甚至有些傲慢。不过这种程度的傲慢我觉得还可以接受。”

“为什么？”

“因为我这人道德水平低下，对人的容忍度也很高，只要不作奸犯科，别来搞我，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程维洛瞥了他一眼，“同时我也很傲慢，我单纯觉得没人能突破我的防火墙。以及……”

程维洛顿了顿，“黎先生，你以前是联盟开战机的对吗？”

黎绪觉得也没必要隐瞒：“是的。”

程维洛笑了起来：“开战机的人应该不会看得上我这个捞垃圾的飞船，除非你想打劫我这一飞船的垃圾去卖废品，你要是想要，开个合理的价格就行，没必要和我抢生意。”

“或者，”她摊了摊手，“你要想做打捞人，去协会论坛认证注册就行啊。”

黎绪莫名跟上了她的脑回路，也低头笑了起来，“你的飞船很好。程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精神力数值是多少吗？”

“不可以，”程维洛收起了笑脸，轻哼一声，“你还可以继续尝试连接，如果你不怕脑子坏掉。”

“但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她转了转椅子摆摆手，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在你提升到上限能够得到我的数值前，我肯定已经把你扔出飞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