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型飞船的体型要比程维洛常用的那种星际旅行用的普通型号更大，灵活性当然也打了折扣，但功能装配会完善很多，在进入KR103星那层稀薄的大气层之前，程维洛就打开了防护罩，把抗热抗压指数推到了最大。

舷窗外是KR103星地表那压抑感颇重的暗红色，偶有些云一样的白色物质出现在星图上，但那不是云，而是不能触碰的酸性漂浮物。

随后两人按照标识位置，开始朝着矿船所在的地表位置做着陆准备。

从两人登船起航开始，身旁的黎绪就一直很安静，程维洛有点心神不宁，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了他的胳膊，问道：“你在生气？”

黎绪转过头，没有说话，隔着头盔，程维洛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得到那双灰色的眸子。

“是因为我吗？”

程维洛想起两人的通讯和阿德洛星的外线还连接着，于是压低了嗓音小声道：“不过现在不方便说这些，回去再讨论行不行？”

黎绪伸手关闭了外线的通讯连接，通讯频道里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我是在生气。”他说。

“啊？”程维洛不明白这人情绪化的缘由，只说：“那能先不气吗？”

黎绪又想瞪她。

程维洛认真道：“我们两人共感，你的情绪传递到我这里来了，我老是会分神。”

“阿洛。”黎绪看着头盔后那双眼睛，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最终点头道：“我控制一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飞船剧烈的抖动打断了，舷窗外的视野不再清晰，中控台屏幕上，地表被一种混沌的红色覆盖。黎绪紧急制动操作杆，打开了外线通讯，频道里传出阿德洛星会议室里负责人焦急的声音：“有强热风暴过去了，强度等级17级，注意躲开！重复一遍！”

抖动越来越强，两人耳边的外线频道通讯开始断断续续，间杂着不稳定的噪声，负责人还在说些什么，但已经听不清了，随着屏幕上警戒信息警报亮起，外线彻底中断了。

“范围很大，躲不开。”黎绪沉稳的声音在程维洛耳边响起，“控制好船体平衡。”

“好。”

程维洛紧靠椅背深呼吸，努力维持情绪的稳定，两人的精神意识在连着，但主导权在程维洛这里，驾驶舱里的手动操作主要权限在黎绪手里，他紧握操纵杆，保持着船体的平衡。飞船的稳定引擎在狂暴的热风里持续运作，一段时间后，开始闪出警报消息。

“下方强度较弱，控制好速度，先降落到地表。”

“好。”

速度极慢的降落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抖动幅度渐渐变小，随后消失，舷窗外深浅不一的岩层地貌显露出来，程维洛松了一口气。

飞船系统音响起：“着陆成功。”

极速的狂风席卷着尘埃和碎石，头顶上方远处的天空依旧一片混沌，遮蔽了部分光线，KR103星地表目之所及是一片红色的荒原。

两人休息了片刻，但随后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飞船探测器返回的信号显示，周围没有矿船。

“我们的降落位置偏移了，因为热风暴。”黎绪说。

“外线通讯还能连上吗？”

“不行。”

程维洛翻出了飞船配备的矿星测绘地图，但用途不大，“精度太低了，误差在十公里到上百公里。”

但他们不能等，KR103星的极端环境下，不仅这艘飞船上的能源消耗在加倍，那艘不知停在哪个角落的矿船能源也在快速消耗。

从矿船出事故到两人降落，已经过去了三天，按矿船上的能源储备情况，最长还有五个小时的援救时间。

“在低空找吧。”程维洛说，“打开短程通讯。”

飞船在距离地面极低的位置开始了盘旋，一圈一圈扩大范围，除了飞船的信号接收装置，程维洛的精神意识也在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努力感知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精神力波动。

这种高强度脑力劳动极为消耗体力，每间隔一个小时，黎绪就会强制程维洛中断精神连接，躺着休息五分钟。

黎绪伸手托着她的后颈，打开了头盔上的一个小孔，把便携营养液管剂伸进去给她补充体力。

“呜……谢谢，我自己可以的。”程维洛边喝边含糊地说道，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又补充了一句：“还是黎工做的饭好吃。”

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总之讲讲好话应该有用，程维洛也确实感觉得到，黎绪的心绪平静下来了。

黎绪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收起管剂，道：“闭目休息，五分钟后我叫你。”

搜寻在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结束，飞船始终没有接收到有用信号，但程维洛却感知到了微弱的精神力波动。她靠着那股子不知道算直觉还是她的脑部感应，指导黎绪向着来源方向飞，四十分钟后，两人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矿坑，和停在坑底的黑色矿船。

越靠近矿船，那股波动越强烈，那是程维洛之前没有遇到过的，强度有起伏，像是信号一样的精神力，大概是意识附着在了某种波段信号上面。

飞船飞至矿坑上方，开始对矿船发送短程通信信息，这里能探测到一定强度的磁场，但对于二者的近距离通信影响不大。

但奇怪的是，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两人的信息每三分钟发送一次，矿船却一次也没有应答。

程维洛皱了皱眉，在精神意识中，她的精神虚体靠近了那股波动的源头。

“阿德洛星救援人员，请问还有多少人存活？”

那股子意识缓慢但清晰地回答了她：“全员。”

程维洛松了口气，“辛苦了，现在来接你们返航。”

矿船是因为故障停止的，两人本来做好了要爆破进入的打算，而在输入了阿德洛星准备的备用开锁密钥后，顶部舱门居然自动打开了，两人就这样轻易地进入了船舱内。

矿船内部的重力配置不知是失效还是被关闭了，两人进入后只能靠随身携带的小型动力辅助器在船舱内的低重力环境中浮动游走，船内温度很高，氧气浓度已经远低于配置临界值，船上的工程师是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的，人会很快因为高温脱水，缺氧窒息。

两人的太空服背部用弹力牵引绳连着，确保不会分开太远的距离，从进入主舱内开始，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程维洛皱了皱眉，她再度连上精神意识，带着焦躁和不安问道：“你们在哪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股意识依旧平静而和缓，似乎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控制室内。”

程维洛和黎绪开始按停泊港处提供的矿船内部信息寻找控制室的位置，整个矿船内部有五十几层，控制室位于中间层处，两人花了半个小时时间，移动到控制室门外，程维洛刚想开门，黎绪把她拉到了身后，自己伸手输入门禁密钥。

同样的，门也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控制室内部空间很大，各种设备基本都被关闭了，只有顶部一排灯亮着，程维洛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正要再度在精神海内开口，她看到了不远处亮着的一排指示标识，指向一个房间。

程维洛给黎绪示意，两人移动过去，依然没花力气就打开了门，室内的灯全部打开了，程维洛看到了排列整齐而密集的休眠舱。

入口处亮着一块小显示屏，上面是休眠舱的各项监控数据：人数、身体指标、休眠时间、能源剩余……程维洛看了一下，156人，全都活着。

数量和救援人数对得上，两人对视一眼，程维洛松了一口气。

“他们大概用了最节能的方式来保证所有人能活下来。”黎绪说。

他又看了一下整间房外部的构造，“这里可以形成一个封闭仓，之后整个从矿船脱离出来。我们先把这里关闭，然后让它从上方脱出船舱，用飞船把整个封闭仓运走。这是最快的方法。”

程维洛转过身，环视了整个控制室，只有这里亮着灯，用剩下不多的能源在维持着一百多人的生命体征。

但，如果所有人都在休眠，那她感觉到的那股精神力是谁？

“你是谁？”她在脑内大喊。

对方无应答。

“你在哪？”

依然无应答。

船内温度和压力都在急剧上升，程维洛的太空服开始出现环境警报提示。

终于有一股意识传递过来，“我无法离开，这艘矿船已经没有维修价值，能源即将耗尽，请带他们离开。”

黎绪刚关闭房间门，封闭仓自动启动脱出。他看了一眼程维洛，带着她朝着来的顶部出口处移动。

牵引绳已经被拉到了极限长度，程维洛始终落在后方，她整个人悬空在矿船内舱中，想要找出那个始终存在又一直没有出现的精神意识。

“快说你在哪，我们带你走，”程维洛说，“时间快不够了。”

黎绪已经到了顶部，太空服的极限警报已经响了很久，他们必须得赶紧回到飞船内，“阿洛，快上来！”

“喂！”程维洛在精神海中大叫，“你快出来啊！一起走！”

“请离开。”

“上来！阿洛！”

“时间真的不够了！”

“请离开。”

……

无论她如何呼喊大叫，对方始终机械地重复着“请离开”，她无法精准定位那股子意识的精确位置，感觉就在矿船之中，又好像哪里都没有。

她的头脑昏沉，人已经有些缺氧，最后被黎绪强行启动动力辅助器拉了上来。

黎绪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她返回飞船，大概五分钟之后，程维洛感觉到那股意识消散了。

黎绪紧紧抱着她，一进入飞船就立刻扯下两人的头盔，他眼中满含怒意，瞪着程维洛，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程维洛脸已经热得通红，额头全是汗水，“那里面……那里面……刚刚有一股意识。”

“对不起，对不起……”她张着嘴无力地喘息，垂下眼，语气有些难过，“我也想带他走，但好像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救到人了。”黎绪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汗，把她抱进怀里，双臂收得很紧。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黎绪脸埋在她脖颈处，声音有些压抑。

程维洛耳畔是他剧烈的喘息声和有些埋怨的话语，胸口是隔着太空服也能感受到的，他心脏跳动的动静，她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生气。

K103矿星，岩质行星、大气成分构成、高温高压的环境以及暗红色的外表，这些属性参考自金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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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