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降温太快了，前几日路边沟壑里积攒着的雨水，今早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距离上班时间剩下十几分钟，林小一牵着陈淮，带他走进饭店对面的肯爷爷，找个了靠窗不起眼的角落，把人按在那。

从这个位置往外看，可以直接看到饭店大门。

“我等下就在对面上班，”林小一往外指了指饭店大门的方向，又指指座位，“你就在这等着我，明白吗？”

陈淮的眼睛跟着那只手呆呆转了一圈，最后落回到林小一脸上，定住。

刚才在外面走得久，林小一的鼻尖跟耳垂都被冷空气激得泛起薄红。

见人愣着，林小一也不知道他没听懂，微微蹙眉，继续唠唠叨叨地叮嘱：“午休的时候，下午两点，我就来找你吃饭，吃完带你去买棉裤和棉鞋。”

陈淮没吭声。

快餐店里有空调，温度高，林小一心里着急，不免觉得有些热，他拉开陈淮上衣拉锁，怕等会陈淮热了不知道自己脱衣服，再给捂着了。

“你穿得少，天气冷，不要去外面等，知道吗？”林小一又问。

陈淮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林小一摸摸陈淮的脸，转身离开，刚走两步，果然听见身后有人上来的脚步声，顿时回头瞪人，陈淮马上站在原地不动。

又走几步，走到门口，脚步声再次响起，依然在林下一转头时停下。

搁这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刚欲开口凶两句，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推开门，林小一连忙让开门口位置，拽着陈淮返回刚刚的位置。

“你，”林小一指向陈淮，又指指座椅，“坐这！”

他将人按坐下去，双臂交叠比了个大大的叉，补充了相当简单易懂的三个字：“不准动！”

陈淮还是那样，不回应，就看着他。

这是什么？这是无声反抗！可反抗也没用，外面温度实在太低了。

林小一低头看看陈淮的手，牵起来，宽而修长的手掌翻过去，手背布满一大片红肿溃烂的冻疮，大概是以前冬天在外面流浪时留下的病根，因着这几天降温着凉突然复发了。

单是这一个原因，林小一也不能同意陈淮在外头蹲着。

此时旁边的小孩点完餐，忽然开始磨人，闹嚷着要玩手机。

小孩扯着女人袖口晃来晃去：“妈妈，我想玩贪吃蛇！妈妈妈妈，让我玩嘛，玩手机就不闹你啦！妈妈妈妈，求求妈妈啦！”

女人被磨得没法子，把手机递过去：“宝贝只能玩五分钟，汉堡包做好就不可以玩了哦。”

小孩抱着手机霎时安静下来。

俩人看着那对母子，同时回过头，林小一恍然大悟，学以致用，立马掏出自己的纯白翻盖小手机，找出游戏界面，递给陈淮。

“喏，给你玩，我很快就回来。”

陈淮不接，他就塞道陈淮手里，正好手机在陈淮这，等下他找人也方便。

可陈淮似乎对手机不怎么感兴趣，眨了眨眼睛，眼看林小一又要走，连忙抓住林小一的袖子晃了晃，不肯撒手。

林小一：？

你小子学得也挺快是吧？

二人僵持不下，电话屏幕显示张叔来电，林小一接过来。

“还有五分钟点名，你在哪呢？怎么还没到？”

“马上马上！”

店里迟到要罚款，按时间算，一分钟10块。

林小一挂断电话，呼噜下陈淮的头，耐着性子哄他：“不准动啊，乖乖在这等我，很快的。”说完赶紧跑出去。

整整一个上午，林小一总是心不在焉。

周末店里很忙，一桌接着一桌翻台，他要抽到空隙，总要往门口跑一圈，看两眼。

有一次从门口跑回值班区域，王哥半路把人拦住：“小一呀，你这一趟一趟的，总瞅啥呢？咋了，外面有小姑娘等你咋的？”

林小一没吱声，绕开王哥走。

这跟默认有什么区别，王哥立马眼睛一亮：“诶妈呀，小一处对象啦？”

他惯爱逗小孩，林小一不理他，他也不恼，俩人今天排班在一起，他跟着林小一屁股后烦人：“啥样的小女孩啊，得老可爱了吧~啥时候领店里来，哥请你跟小弟妹搓一顿儿~”

林小一扭头去擦盘子，王哥紧随其后：“哥跟你说噢，你要是搞对象了，可不能跟现在似的天天板着个脸！女生得哄着，要是一不小心给女朋友惹生气了，那你就哄吧！我昨儿回去晚了二十分钟，忘了报备，你猜咋着？你嫂子气了仨小时！又是奶茶水果小蛋糕，又是端茶倒水给洗脚，这还差点没哄好。”

连着几个蹩脚押韵，王哥自己忍不住笑半天，回头看林小一跟个小木头似的只知道干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那什么，哥看你也不像会哄人的样而，别怕啊，哄不好就找哥！哥别的不会，哄女朋友这方面，经验绝对嘎嘎地！”说完给自己竖起个大拇指表示肯定。

林小一垂着眼睛，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一般人见他这态度早都不高兴了，再不济也得是悻悻地离他远点。

可惜很遗憾，气场在王哥这厮面前不生效。

张叔在饭店当经理，大家都知道林小一跟张哥关系好，常年混在饭店里的都是人精，有些人心里看不惯，表面也得因着经理的面子做的过去。

王哥在这做得久，服务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年纪都不大，他看多了。

很多小孩跟林小一年纪相仿，出来工作的原因无非是自己不爱读书或者家里没人疼没人管，但像林小一这么老实的，真不多。

无父无母一小孩，能耐着性子上学，还能吃辛苦，干活不偷懒。

多少人背后讲究的难听，可一轮到自己跟林小一排班排在一起，面上不显，心里都偷着乐呢，谁不愿意跟能干话少的人一起干活？

他知道林小一家里的情况。

早先是山里的，娘家没亲戚，他妈妈带着他二嫁。

结婚后刚生了个小的，在襁褓里没断奶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俩大人带着小孩去医院的路上意外出了车祸，两大一小，全没了。

只有在学校的林小一逃过一劫。

后爹家里人本来就不待见自己儿子取了个二婚带娃的，又觉得对方来路不明。结婚刚一年多，出了这档子天大的祸事，巴不得把这倒霉孩子扔远点。

林小一和他妈妈当年上过本地新闻，而且是惊天丑闻。

当年报纸头条一时被【孤儿寡母逃离拐卖村！】，【爆！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12岁小孩勇穿羊淮山】之类的文字屠版长达半个月之久。

冤有头债有主，批判的声音搅翻了天，兴师动众大查特查很久。

最后结局以爆出林小一山里的父亲及爷爷奶奶一干参与人员已故身亡，无处讨伐而遗憾落幕。

羊淮山整座山与大山深处的羊淮村，瞬间臭名昭著。

无人在意小报上后来更新过知情人的采访后续，人们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发泄过自己想发泄的，真相究竟怎样，还会继续在意吗？

说到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林小一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

临午休下班前，王哥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诶我去差点忘了，小江上周来干活落下几本什么作业还是书啥的，让你给他捎学校去，他们最近都没假，东西搁我衣柜里呢，等会你先拿走，不然我这记性晚上又忘了。”

林小一大发慈悲地回了声嗯。

“你个小崽子！”王哥气笑了，一把扣住他肩膀，“走！哥带你吃饭去！等会晚了就剩汤啦！”

酒店员工餐一向不吝啬，荤素带汤加起来四个菜，排骨炖豆角，蒜苔炒肉，芹菜炒粉，还有紫菜蛋花汤。

林小一端着平时吃饭的饭盒每样都装了点，尤其排骨，多夹了好几块。

“小一今天食欲不错呀，有开心事？”

“可不是呗，真给面儿！平时吃猫食似的，长身体就得多吃点！”

后厨这会人多，林小一平时吃饭不挑，也不争不抢，常常排在最后面，剩什么吃什么，可今天排骨都装成了小山。

“去去去，你们知道啥，别耽误我们小一打包，人弟妹来了，小姑娘就在外头等着呢！”

林小一抿了抿嘴反驳道：“不是小姑娘。”

大家笑他害羞，林小一任由他们乱说，扣上饭盒，跑去更衣间换衣服。

饭店附近的商场里衣服都贵，林小一想了想，午休有三个小时，还是去小市场吧，虽然路程远，但那边便宜。

走出店门，怀里热乎乎的饭盒隔着单衣贴在肚皮上，林小一想到一会能给陈淮吃上大排骨，上午兼职忙忙碌碌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不自觉的跑起来，冷风吹起微长的刘海，眼睛弯弯的闪着光，看起来跟路上其他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没什么两样。

期待地跑到路对过，林小一脚步一顿——

干净明亮的窗子后面哪有陈淮的影子？

林小一放缓急促的呼吸，一步一步，很慢地向门口走，像是害怕走快了，里面的人赶不及回来，就真会消失一样。

但既定事实往往不会因为人们的恐惧而发生改变。

因为是周末，虽然过了饭点，快餐店里的人仍旧很多，桌子的托盘里面放着吃剩的包装盒与番茄酱。

林小一长久的站在那里发呆，脸色苍白，引起旁边一对小情侣的注意：“同学？你没事吧？”

他这才恍惚回神：“没。”

“你们有看到之前坐在这里的男生吗？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大概这么高。”林小一胳膊抬起来，放在自己头顶一掌高的位置。

情侣二人对视，摇了摇头，女生说：“之前坐那的是个女孩子哦。”

林小一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很无助，男生补充道：“有事先走了吧？你要不给他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电话……对，差点忘了，手机还在陈淮身上！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借用一下你们的手机吗？”林小一把怀里一直抱着的餐盒放在身后桌子上，紧张地看着他们。

“喏，给你。”

“谢谢谢谢。”

林小一马上给自己的号码拨过去，“嘟嘟嘟”提示音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听。

每听到一次未接提醒，林小一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林小一下意识咬了咬嘴，对一直注视着他的两个人说：“不好意思，那边可能没听到，我再打一个好吗……”

男生很大度地摆手：“没事没事，你打！我们不着急。”

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全都没人接，林小一的手蜷起来，指甲扣进肉里。

估计有十几个电话打出去，他把手机还给人家道了谢，扭头就往外面跑。

后面喊他饭盒落下了他都没回头，刚推开玻璃门，就一头撞到来人身上。

否认性别，默认关系，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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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