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第二日,天青破晓时,窦绿琼睁开惺忪双眼,见卫玠于床前穿戴齐整,正欲出门。

她有心起来,却困得迷迷糊糊。罢了,琼琼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睡会儿。内心小人斗争了一会,很快便昏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接近日上三竿。

撷月伺候她吃过饭后,松涧过来说,三公子、四小姐今日书院休课,邀娘子去庭院逛逛。

夫君早出晚归,窦绿琼本来就无聊得紧,又自幼是个活泼性子,闻言,修饰容仪后欣然前往。

穿过辞春亭,取一小径步至前庭院。但见:

绿荫环笼,流水潺湲,波粼镜没石榴雨,碎金光入飒飒风。满目假山亭,周身繁绮花。暑热可被清风解,凉叶送来荷鲤香。

比之扬州所见亭台美景,但有过而无不及。

窦绿琼远远就看见卫璚、卫琳二人对坐在亭子里,两旁皆有下人执一蒲扇送凉。

“二嫂。”卫琳最先瞧见她。

卫璚也忙坐起身来,颇恭敬地拱手:“二嫂。”

二人一个与她一般大,一个小她两岁,窦绿琼有些不自在。

“还是叫我绿琼吧。”

卫琳抬头看哥哥。

“不敢,叫我母亲听见了,只怕要拿刀杀我。”卫璚笑道,又问,“二嫂可有字?若不介意,我们三人私底下可以字相称,如此,也不算太失礼数。”

窦绿琼听他话里奇怪,却先按下疑惑,点点头,“父亲为我取的字是文珝。”

“可是玉字旁,左边一个羽毛的羽?”

“正是。”

卫琳与卫璚相视一笑,“倒是巧了,我们二哥字伯瑗,也有一个玉字旁。”

很相配是也,窦绿琼在心底补充道,面上却装得不显。

卫琳:“我还未取字,文珝叫我琳儿就是。”

卫璚挠了挠脖子,“我是午时生的,属牛,爹便给我取字午牛,你也这般叫我吧。”

窦绿琼皆点头了,好奇问道:“你们平日在书院,都上些什么课,学哪些书呢?”

卫璚叹了口气,捻一块葡萄吃,“快别提了,不过看些经史义理的,原先还有个夫子讲学很利害,满腹文章又不失风趣。前些日子却换了个七老八十的金紫光禄大夫来,很是古板严苛,讲课也没甚么意思。”

“对了,文珝没上过书院吗?”

窦绿琼摇摇头,“扬州没有书院,倒是爹爹给我请了夫子上课,只是十二岁时来京后便没再上了。”

说话间,她忆及以前捉弄夫子的长髯,逃课去放风筝爬树的日子,不觉红了红脸。她读书素来不认真,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何况又有姐姐平日多与她讲故事道理,自认为识字明理了。

可如今见同龄人都读书,窦绿琼不觉有几分羞怯。倒不是想吃那“之乎者也”的回头草,只是不想叫人瞧扁了,尤其是夫君卫玠。

她总以为,夫君老不爱跟自己说话,是有几分嫌弃她幼稚读书少的缘故。

卫琳吃了块冷元子,又予一勺给窦绿琼吃,吃完才埋怨道:“好容易放了课,我不爱听这些。待会吃些羹果冰饮,遛出府玩儿才是正经。”

英雄所见略同也!

窦绿琼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问卫琳有什么妙招。

她嫁进卫府已有半月,就是园内景致再美,闷久了人也要害病,早就想出去玩。只是苦于下人看管严束,撷月也不准她胡闹乱跑。

卫璚遣退了一干下人,摇扇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们俩都是自小摸出去惯了的人,更何况,府里那些人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窦绿琼觉得奇怪,“卫府竟然管得不严吗?”

她原先在扬州时,前脚刚窜出门,后脚爹爹便能差人把她提溜回来。

卫璚摇着扇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于是卫琳接过话头,“其实告诉文珝你也无妨,我们俩都是姨娘生的,只是出生时便过到了夫人名下,吃穿用度也一应与前头两个哥哥无差。”

“虽是这般,夫人平日是不怎么管教我们的,也由着我们与姨娘亲近,只好好读书不惹事生非便是了。不似对大哥二哥那般严格。”

难怪他们与卫玠相差十来岁数。

卫琳说这话时,面无异色,神色泰然,想来也是因着本朝并不重嫡庶之分。

窦绿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所指,问:“母亲对夫君很严厉吗?”

“岂止是严厉?”卫璚嗤笑一声,也没了方才的有所保留,直言道:“你可知道,兄长十四岁那年从军,就是被夫人逼得?”

“再说他在河西百战沙场,立下无数军功,端的是:豪气能吞四海,威名声震河西。又被老百姓尊称一句‘河西大将军’,那样风光无限,何必应了夫人,回京弃武就文,如今沦落为个五品闲官?”

卫琳见卫璚越说越不畅快,忙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低声对窦绿琼说:“文珝别听他瞎说,当年个中情形,我们也是不知的。”

窦绿琼出嫁前便听过这样的话,只是不知道其中还有卫夫人的故事。见卫琳忧心,她忙比了个封唇的手势,道自己省得的。

她这会儿正心里糊涂乱想着,突然一个婆子携两丫头过来,只对卫璚卫琳福了福身,并不看窦绿琼。

“四小姐,姨娘叫你回去写字。”

卫琳烦躁地将身上手帕甩了,生气说:“今日放课,难得与三哥、二嫂一块儿说话,叫我写字干什么?”

可她到底还小,拗不过那恃老凶蛮的婆子,僵持了一会败下阵来,跟她们走了。

卫璚也不好再待,说下次再一起出去玩,遂告辞离去。

“娘子,咱们也回去吧。公子已经回府了。”撷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柔声道。

窦绿琼乖乖起身,跟她走至阶下,却忽地想起什么,提裙回去,将大理石桌上最后两颗葡萄抓来吃了。

回紫蒲堂的路和卫琳回灵犀阁的路是一样的,要么怎说两个院子离得近。

窦绿琼走得快,隐隐可见前方卫琳矮矮的身影,被婆子牵在手里。

她想追上去再同她说说话,却在听见那婆子口中说的是什么时,兀地止住了脚步。

“小姐以后记住了,莫要同那商户之女多有来往。她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是逮着一个使劲薅,你年纪小,可别说话间将家底私事全露出去了。”

卫琳嗫嚅:“可.....二嫂也是咱们家的人呀。”

“哎哟!”那婆子叫了一声,操着心窝子劝说,“什么咱们家的人呀?你不知道,二公子不待见她,成婚半月,有几日回来了?又是宿在卧房的?”

“哼,要是过了三年五载,她下不出一个蛋来,夫人定会让公子休了她。你现在专心读书,少去搭理她,可别好处没沾上,反惹了一身腥。”

卫琳沉默不语。

她们走得远了,声音也渐渐消散,徒留被风吹得颤动的青叶竹影。

窦绿琼揣着手慢慢往前走,过了许久,转过头来问撷月:“真的是这样吗?他们都这样看我?”

撷月叹了口气,却并不出言安慰她,有些事,总得窦绿琼自己想明白。

好在窦绿琼也没追问,只是步子愈发加快,直到回了紫蒲堂,路过回廊,见碧山捧着一匣子匆匆而过。

她鼻子灵,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下意识拦住了他。

“碧山,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碧山心里一慌,随即稳住了身形,后退一步,答道:“一些吃食罢了,正要拿去给公子用。”

窦绿琼秀眉微皱,总觉得这味道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想了想,伸出手上前,“我拿给夫君吧。”

若是吃食糕点,她也能尝上一二口。

谁知碧山猛然错开她的手,一边将匣子抱在怀里,再抬头时,眼神已是尴尬又防备,语气冷硬的,“不必了!”

他说完,见窦绿琼愣愣僵在原地,知道自己举措过了火,又生怕她起疑心,遂换上一副不耐的模样,讥诮道:

“娘子成天吃得还不够多吗?三荤四菜的主食一扫而净,又要喝汤又吃糕点羹果,自打您进府后小厨房就没歇停过,怎的,现在还要来抢公子的饭食吗?”

说罢,碧山不再理她,捧着匣子径自往书房去。

窦绿琼原地呆留了许久才反应他是嫌自己吃得多,浑身抖了抖,就差没哭出来。

都不喜欢她罢!

眼眶热了一圈,窦绿琼掩袂拭目,赌气地想,我也不喜欢你们公子了!

却不知道,身后的撷月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香后,心下陡然一惊,强打笑脸陪窦绿琼回了厢房,说道有事便往外走。

“公子。”

碧山抬脚进了书房,将那匣子放在案台上,低声道:“这些信都截下来了,可要现在拆开看?”

正是撷月暗中所传书信,欲寄往扬州。

卫玠沉吟片刻,抬手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摞着十几封书信,数一数,与窦绿琼嫁进卫府的时日无差。

一拃多长的信函,散发着淡淡奇香。信函上,只字未落,却印着山水鸟兽样式的拱花,每一封都染上了色彩,深浅浓淡,各有不一。

这样天真孩子气的信笺,除了窦绿琼,卫玠想不出还有第二人的手笔。

他心下沉沉,目光凝在缄口处,竟有些不敢面对。

信笺之内,会是什么?

琼琼(生气):我也不喜欢你们公子了!

卫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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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寄人园下小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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