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丞相一党正在弹劾御史大夫柳正则。
他是柳昭容的哥哥,丞相倒台之后最有希望成为丞相的人。
丞相决定先下手为强,而且他已经准备把另外一个孙女送进宫,要阻止皇帝给柳昭容封妃。
朝中几乎一半是他的人,自然是一边倒的局面。
皇帝坐在龙位上看着他们,没有什么表情。
丞相因得意而扬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正准备暂时停下,后作打算,就感觉到整个朝堂突兀地安静下来。
像是所有人都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濒死一般的窒息。
丞相意识到什么,僵硬地扭过脖子,看见了长公主和她手里的剑。
“皇姐……”皇帝见到她这个样子也是一惊,立刻回忆起一些不太美妙的画面,说出口的话也弱了几分。
应素抬头看他,披散的头发遮住了些眉眼,皇帝却从中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他上次看见她这副样子,是在先帝举办的中秋宴会上,当时宴席上很是坐了一些魑魅魍魉,趁着她不在难为他,甚至想骗父皇另立太子。
她从场外走来,像是刚刚睡醒,神色恹恹,有些起床气一般说:“这场戏已经看得有些腻了。”
然后把宴会上的人杀了大半,那天之后父皇病重,没多久就驾崩了。
“今日睡醒的时候有些头疼,所以没有梳发打扮,有些失礼,还望皇上见谅。”
丞相抖着手指着她:“长公主殿下带剑入殿,是不是太过放肆了。”
她低头看手上的剑,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笑:“此剑为先帝所赐,有先帝圣旨为证,我可以拿着它杀任何人。皇弟应该还记得它。”
皇帝点头,脸色不大好。
丞相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便上前一步,剑尖点在他的胸口,拉长语调:“听闻,丞相你有意杀我。”
丞相快七十的人,被吓得两腿忍不住一抖,大力摇头:“臣,臣没有,这是诬陷,绝对是诬陷!”
她对他的话只当没有听到,转头看皇帝:“借皇弟的剑一用。”
皇帝便让身边的太监将一把金鞘的宝剑送到她身边。
应素用另外一只手将剑抽出来,刺耳的剑鸣不知吓到了多少人。
剑柄递到丞相的面前,他听见对方说:“你瞧,这把剑是当今圣上的,你可以拿着它和我打一场。大胆一点,说不定可以直接完成杀了我的目标呢。”
“殿下,说笑了……”
“我没有在说笑,不拿的话,我就动手了。”
丞相立刻接过剑反手往她身上刺,试图先发制人。
其他人赶紧退开十丈,生怕自己受到波及。
丞相毕竟年事已高,又是个文臣,勉强过了几招就气喘吁吁跪坐在地上,正准备说些求饶的话,就见一剑当头劈了下来。
情急之下,他拿手上的剑挡了一下。
空气中传开清脆的一声响,长公主手上的剑被砍断,半截往地上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然后那笑永远留在了脸上。
断剑穿胸而过,把他钉在地上。
何丞相人生中看见了最后一幕,是大红的衣裙,是漆黑的发之间愉悦勾起的红唇。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其实从最开始就确定好了结局,他不过是被圈养在大笼子里的猎物,自以为是山中的王罢了。
应素收了手,端庄地站在那里谈笑风生:“你们瞧,丞相笑得多开心。”
气氛又降入冰点。
“我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关于丞相之事,有好心的,可以尝试着还他一个清白。”
她便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何等的嚣张,却无人阻拦。
皇帝此刻意识到,他的皇姐可能一直都没有变。
久违的惶恐开始弥漫在他的心中。
令仪坐于宫中,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她说,长公主带剑闯入朝堂,杀了丞相。
她笑了一下:“嗯。我记得,你父母还在丞相府,趁早通知。”
何家的主子们一个都跑不了,但下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她这宫女还算忠心,提醒一句也算全了这份主仆情谊。
宫女神色一变,又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她一个人,早日的风光如同梦幻泡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令仪开始回忆这荒唐的一生。
她是丞相二子的长女,在丞相的孙女中,既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有才华的。
何丞相看中她的乖顺和稳重。
哪里是稳重,不过是太过害怕而失去了表情,她其实很怯懦,不敢说自己讨厌什么,不敢说自己喜欢什么,长辈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她喜欢读书,喜欢弹琴,喜欢女红,于是她贤良大度,于是她面面俱到长袖善舞,私底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讲情分。
是完全符合何家期待的贤妃,是将灵魂禁锢起来的美丽傀儡。
是……何家的一条狗。
所以她嫉妒秦贵妃和淑妃家人对她们的宠爱,特别是淑妃。
淑妃的情况和她那么相似,却那么得宠,在家得父兄的宠爱,在宫里得皇上的宠爱。任性,骄横甚至是恶毒,都被一一包容了。她活得那么肆意明媚,即使终有凋零的那一天,也有过那样美好的日子。
她入宫的第一天,就对长公主产生了极为深重的恐惧。这种恐惧日日提醒着她,像是高悬在她头顶上的一柄剑。
所以即使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轻视长公主,试图拔掉她的爪牙,毁掉她的根基,她也清醒地知道那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那天何府来消息,让她趁着东宫人手安排出了岔子,在长公主的午膳中下毒,她其实当时就猜到这件事很难成功,即使成功了她也会给长公主陪葬。
家族的冷漠让她如坠冰窖。
她还不够乖巧忠顺吗?为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地抛弃了她?
多年累积下来的情绪在她的心中悄然爆发,所以她决定拉着大家一起死。
先是让淑妃“偶然”得知东宫有空子可钻,又悄悄地让皇上的人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当时真的以为,什么都结束了。
然而长公主真的中了毒,不是夺人性命的剧毒,而是宫廷禁药失心散。
这件事让她在一夕之间,对自己唯一喜爱过的枕边人产生了恐惧。
但她这个人,越是恐惧,越是不露声色。皇帝也就没有想到她知道其中真相,依旧温柔待她,依旧助长着丞相一党的势力,依旧是不顾外人目光地给长公主荣宠。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在秦贵妃倒台的时候忽然惊醒,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所有的人,都不过是那位看台上的戏子罢了。
如今她最后的心愿已经完成,是时候谢幕了。
她也已经,很累很累了。
希望没有来生。
宫中白日里起了大火,有一位女子,死在了二十二岁的生辰。
众人都在救火的时候,应素到了丽妃的宫里。
丽妃原名陆淼淼,她的出身在宫中算是很低的,她的父亲只是贫瘠之地的七品官员,她入宫的时候,连八品的美人都是因为长公主说了一句“是个美人”。
陆淼淼发誓要做后宫第一人,于是她费尽心思勾引皇上,在宫中四处逢迎,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她曾经宠冠六宫,却连长公主的脚指头都比不上,如今又比不上后入宫且和她一样出身低微的贞妃。
嫉妒吞噬了她的灵魂,使她疯狂。
以至于长公主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对方是为了哪件事来找她的。
“丽妃近来可好呀。”
丽妃穿着华美的宫装,珠钗堆髻,妆容精致,即使如此,也遮不住她憔悴的脸色。
她害怕很久很久,到如今才等到了长公主上门问罪。
丽妃扬起笑,试图像以往一样说些讨好的吉利话,被应素无情打断了。
“殿下……”
“听闻,你有意取我性命。”
丽妃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裂开,她连忙说:“没有,臣妾哪里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应素继续道:“听闻,你有意害贞妃堕胎。”
丽妃直接跪在地上:“殿下……殿下您不要快玩笑了,淼淼胆子小。”
“吓到你啦?”应素把她扶起来,亲热地说,“既然吓到了,就是本宫的不是,来,这里有一碗补药,算作是本宫的赔礼,你趁热喝了。”
丽妃看着那碗深红泛黑的药,牙齿打颤,从红花水猜到了毒药。
连丞相都被长公主一剑捅死在早朝上,她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丽妃怕那碗药毒不死自己,后面还有别的折磨等着她,这还不如直接死了。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子,撞开应素,直直地撞上了宫中的大红柱子,额上碰出的血给它上了新红。
“撞柱子但凡不够狠心,都是死不掉的呀。”应素叹口气,端起盘子里的碗仰头自己喝了。
“听说丽妃幼时受了寒,每逢月事来的时候都分外痛苦,所以我特意让人熬的红糖姜茶。这么害怕做什么?”
满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倒像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她无趣地砸了碗道:“给丽妃请个太医吧。”
立刻就有人冲出去请太医。
她这做出这么大的动静,简凯歌就是个死人,都被她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拉着应素去到角落里,气得低声质问她。
“你不夸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凶我。”她似是委屈极了,“我本来是打算把他们都杀了的,但丽妃长得着实好看我没忍心,不过她这一下估计也怂了。”
“你看这个局面,还有谁能耽误女主呢?”
“……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简凯歌说着说着,委屈了起来,“我们不是队友吗?”
干什么老是背着他。
“你太保守了,规矩和秩序不是给我们遵守的,后辈。”
他尚且没有来得及反驳她的话,就听见丽妃惊醒,大声说:“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说!”
应素穿过人群,站在了丽妃的床前,看着脸色苍白极度恐惧的丽妃,微笑着伸手牵住她:“你说,这里没有旁人可以杀了你。”
丽妃不停地抖,语速非常快,声音也很小,但应素听得异常清楚。
“殿下每日服的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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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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