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南方的天没有北方冷，但是胜在刺骨，是一种纵然冷到骨子里也不会飘雪的倔强。
“东泽新衣服啊！”
听到上铺室友的调侃，陈东泽没个正经回了话：“嗐——说啥呢？打折便宜的时候买的。”
“要我说，回家见父母就该穿着破旧一点，我爸妈要是看到我在学校过那么惨，一定会往我红包里再多包个几百块。”
陈东泽安静一会儿，爷爷也会心疼他，但他希望爷爷知道他过得好，老人家放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下午，陈东泽拎着两袋标着化肥大字的麻袋，坐上了回南方的绿皮火车，坐在他旁边的是个中年男子，正和妻儿打着视频通话，路上一直喋喋不休，他从今年大雪降温要多穿些衣服，一直讲到他想给女儿攒上大学的钱，听着陈东泽都羡慕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孩儿来了。
电话到后面挂断了，陈东泽犹豫了好一会儿，像个拧巴至极的人，“那个，就是……”
凶巴巴的中年男子盯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年，粗犷地声音响彻半截车厢，“做啥？”
陈东泽极速地撤回了一份勇气，畏生生地摇了摇头。
他想，如果那时他有电话的话，他想把沿途看到的风景拍给从未出过嘉南县的爷爷，想告诉他北方上学遇到的很多很多事。
等下了火车，他找了个路边的电话亭，“叔，是我，东泽，我回来了。”
那是一年春节，陈东泽记得那一年爷爷的身体还很好，一个人一口气走三层楼梯都不是问题，胃口大的可以吞下一整只牛。
楼下的肉店在春节会涨价，所以爷爷会在前一天买好肉，见到自己回来，他就会乐呵呵地提着二两肉，说要给自己做红烧肉，说自己小时候胖嘟嘟的，最喜欢吃的就是他做的红烧肉。
但爷爷骗人，陈东泽知道，他压根就不会做饭。
那些饭都是隔壁邻居做的。
但他没有戳破这个谎言，“好，我在学校里就馋这一口，爷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
可是如果那天，他没回家就好了。
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爷爷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了。
电梯逼仄的空间里站着两个人，安静的空间里，高挑的男子先开了口：“你知道假设检验会犯两类错误吗？“
云岁还记得这是概率论里的知识，“有点印象，第一类错误叫弃真，无辜的人身陷囹圄，第二类错误叫纳伪，犯罪的人逍遥法外。”
叮咚声响起，电梯门到达了三楼，
“何其可笑！这便是所谓的公平吗？屈打成招，严刑逼供，无辜的人进了牢，真正的罪犯却在法外逍遥。诚实者被认为是精神病，虚伪者的话语被奉为圭臬。”
云岁看不见陈东泽眼底的神色，只是脑子想想都不会是什么好表情。
到底人不能活得太澄澈，更多时候看破不说破，有时候太耿耿于怀，便走不出来了。眼前的人便是被困在过去的人。
“后来有人和我说，如果说……存在着一条不成文的大家墨守成规的规矩，如果你觉得这是对的，那就去遵守，如果你不喜欢，你就该努力去成为重塑规则的那个人。”陈东泽冷笑了一声，高大的背影里云岁看出了几分讥诮，“这个世界可真是太糟糕了，我想或许我应该去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云岁抿着唇，没有认同，也没多说话。她跟在对方后面，悄悄观察着四周，每间情侣套房的间距要比五楼的普通套房要大一倍，骤然腰被一只大手环住，云舒抬头看向陈东泽，“宝贝，说好的事情，要遵守哦～”
青年嘴角带着轻佻的笑容，目光和云岁冰冷的视线相撞却只是几秒又淡淡移开，“你想要出去，我只想要找到吴良，怎么说，合作么？”
云岁放在口袋里的手悄悄攥紧，面上极为勉强地轻松一笑，“自然，陈东泽我们是朋友对吧？”
看向少女楚楚可怜的面容，陈东泽松了几分心底的戒备，也是，就这样一个柔弱的宛若菟丝花一般的女人可以惹起什么波澜呢？
趁手的工具，只要是可以掌控在手心的。
陈东泽不介意保护她一刻，只是利用完了，这人的死活可就和自己无关了，在陈东泽权衡利益的时候，云岁只安静地仰视着对方，“哥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陈东泽权衡完毕了，低下头，手勾起云岁的脖颈，暧昧吐气，“自然，我可爱的妹妹，哥哥疼你都来不及呢。”
云岁朝他笑了笑，得到肯定回复的她看起来格外高兴，主动牵起陈东泽的手，语气明媚道，“太好了，那我们走吧！”
房间303的门内，一片黑暗之中，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的主人眼中带着几分猩红的血丝，咔嚓一声，门开了，泄漏进来的光伴随着野兽般的低吼在顷刻间冲向前面的陈东泽，云岁的腿比脑子更快地做出反应，倒在了身后的地上，看着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养的狗？听说他好像确实养了一条狗。”
他回头，看了眼吓得倒在地上的云岁，嗤笑了一声，“胆子那么小？我还挺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
云岁倒也不尴尬，见对方没有想扶自己起来的意思，便摸着一旁的墙壁自己站了起来，“我没有害怕。”
陈东泽全当对方嘴硬了，别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多吐槽。
走进情侣套房，饶是云岁都有些面红心跳，床上毫不避讳地放着布料极少的衣服和小皮鞭，床头柜上放着蛋糕形状的摆件，当云岁走近才明白盒子里满满地都装着套，陈东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云岁身后，越过云岁拿了一个在手上，轻笑出声，“你不会不认识这个是什么吧？”
云岁瞥了眼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大了，你应该拿个小号的。”一句话让陈东泽脸上的饶有趣味一扫而红，这人的脸直接都黑了。
“哈。”陈东泽懒得理会这句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的话语，他走到情侣套房前的规则站定，“和其他几个房间没有很大的区别，唯一有的。”他的手指落在了最后一条规则上，“是这条。”
云岁看去，一时愣住了，有一个想法闪窜在她心头，一切的线索在她的脑海中终于连成了一条线，她隐去眼中的了然，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包装袋，“不是说送礼物吗？我准备好了。”
在对方愣神的几秒钟里，云岁点开了口袋里手机的直播功能，面上少女极为乖巧地朝陈东泽一笑，“说起来，我差点忘记掉了你的生日，亲爱的。”
陈东泽对于眼前的转变没有惊，相反他眼中写满了满意，玩味的目光扫过面前清纯可人的少女，“哦？”
包装袋被撕开，少女笑吟吟地拿出里面的东西，倏然，一把刀抵在了自己的腹部，陈东泽垂眸看向云岁，少女依旧是初见时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黑框眼镜后的桃花眼弯起，“现在，我们有资格谈条件了吗？”
“陈东泽，或者我该叫你，寄生虫？”
门没锁，话落瞬间，有人推门而入，这人陈东泽并不陌生，恰恰是方才被自己踢了几米远的“小三”。
周冷扶着腰，发着抖走了进来，一股窝囊气的样子让陈东泽嗤笑出声，纵然被刀尖抵着，他照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谈什么？”
“养老院火灾后，你去哪里了？”
“你又干了些什么？”面对云岁接连的询问，陈东泽盯着对方的眼睛，许久后懒懒散散地答道：“上学啊，我是个大学生，不去上学去哪里？”
“好，那我来说。火灾后，你指认酒店老板未果，被其反泼脏水，诬陷有精神疾病，所以你偷偷跟在他后面来到了这个酒店，妄图找到他作案的证据，成为了醉爱酒店的寄生虫，你每天变换着身份，躲避着高昂的酒店住宿费，你躲在会存在的任何一个角落，情侣房大床的床底，私人订制房的厕所以及酒店的暗道。所以，从一开始酒店里的最后一条规则就是给你准备的。”云岁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陈东泽脸上的神情。
“你要小心保洁阿姨的检查，因为一旦她整理的时候发现你，就会告诉总管，你偷吃酒店给住客准备的水和零食，所以才有了每个房间的最后一条。”顺着云岁的手指，周冷看到了这个房间的最后一条规则，“情侣入住前请检查床底下，确认床底下没有第三者的到来。”
“有点东西，不过也到这里了。”
［副本正式开启，副本Boss即将觉醒，警告，警告，Boss即将觉醒，请躲避Boss的追捕或将其击杀。］
耳畔传来周冷的尖叫声，“云岁！”
云岁一只手抓住了周冷，口袋的手机叮咚了一声，“直播间人数加一。”
“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周冷欲哭无泪，方才酒店大堂装死是云岁告诉他的，目的就是让他悄悄跟上来。
眼下，心灰意冷的周冷脚下的步子越发迟钝，看着这个把Boss惹怒的女子，他想抱怨，但是他知道眼下抱怨没有任何用。
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而电梯近在咫尺，要跨进的一刻，有东西抓住周冷的另外一只手，“既然知道我在这里，我是不会放你们活着离开的。”
周冷遗言都留好了，却见娇小可人的少女一脚狠狠踹向追来之人的胸膛，陈东泽没设防，往后倒去，行云流水间，云岁退回摁下电梯关闭键。
刚从生死逃脱出来的周冷浑身都在冒冷汗，云岁摁下四楼电梯键。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带着我出来，我根本不会遇到这些事！”
云岁没说话，四楼到了，看着坐在电梯里的周冷，她蹲下身，“直播间怎么直播教我，我答应你我们一起活着出去。”
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周冷一个大男人眼泪都下来了，看向眼前这个明明跟个小白花一样的少女，留下一行劫后余生的泪水，“好。”
回到房间404，相较于一开始，这一趟出去云岁知道了不少信息。
看向直播间飙升的人数，周冷人都傻了，“这，我很久直播间没那么多人了。”
看着热闹发言的直播间，周冷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谢谢我洋芋味土豆饼大哥送的玫瑰！”
主播的职业素养让周冷的嘴下意识地进入状态，很快整个人都进入了营业模式当中，“谢谢好运来宝宝送的爱心，么么！”
而一旁的云岁则是看着桌子上突然出现的玫瑰花和爱心玩偶陷入思考，她拿起纸跑到周冷面前，示意他利用网络询问多年前火灾案的资料。
“啊对对对，直播间的友友们真是太聪明啦！主播确实是在玩抽象，现在很安全大家放心。现在我有个忙希望大家帮帮主播。”
不吃香菜（考研）：趁我还没去复习，哥哥你先说。
冷冷的冰雨：啊啊啊啊谁懂一上线就看到哥哥直播的高兴！！！
想谈恋爱了：哥哥谈不谈恋爱啊，我家有三套房五辆车，除了一个老公我应有尽有。
除了这些评论外，也有正经路人的评论。
好运来：主播面色有点凝重诶，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关于五年前云城私人养老院纵火案，还请大家尽己所能提供当年案件的线索。”
好运来：这起案子不是意外吗？护工忘记关煤气灶而造成了的火灾，听说后来护工判了刑，现在应该还在牢里坐着吧！
AAa火腿肠批发王哥：我大伯就住在养老院里的，听说那个护工压根就不是养老院的，是后来案发后拿去顶包的。
周冷面色凝重地一条一条地翻过网友的评论，直到看到有个名为Truth的网友发的评论时，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Turth：杀人凶手姓陈，他爷爷在养老院里被人霸凌至死，生前我爷爷当时好心还劝过他爷爷换个养老院居住，这老头倔得很，死活不愿意换，后来这孙子知道爷爷死了，就上门找养老院麻烦，那天我正好来看老人家，带着去兜了圈，回来的时候，养老院已经是一片火海了，听说这人后来还跳出来说隔壁酒店的老板是凶手，笑死了！没有酒店老板都没有这个养老院，听说当年也是酒店老板资助他爷爷才能进这私人养老院的。
周冷截下Turth发的长评，在直播结束后递给云岁，“如果是这样的，那也太可怕了，我当时还有点可怜他来着的，现在来看，他杀人纵火、死不足惜。”
云岁抬头看了眼周冷，“没有证据的话语都不可以被当作真相，空口无凭，未必说的就是真的。”
周冷不以为意，女人向来比较感性，撇撇嘴，“你就是善良，我和你说，我小学辍学做主播后就到处走南闯北了，什么人没见过，这种人就是人面兽心，你可不要觉得对方长得有几分姿色，三观跟这五官跑。”
云岁懒得和对方掰扯这些，拿过手机飞速地过了一遍，确认了Turth的IP属地后，把手机扔给周冷，“会私联吗？和这人私联一下，他的证词不可信，但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别的。”
周冷虽然嘴巴上不服，但是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研究起来了，“这个给你。”忙活到一半的周冷抬头，看着这朵嫣红的玫瑰嘴角抽搐，“咋了？”
“浪漫至死不渝。”
在云岁深情款款的目光下，周冷不好意思地接过玫瑰，这人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故作正经道，“你这人……我还从来没有被女生送过玫瑰呢。”
送花的人倒是淡定，非常顺畅地转移开话题，“现在聊的怎么样了？”
周冷挠挠脑袋，“这人看头像和网名应该是个男的，我喊他兄弟不行，喊他姐妹也不行。”
说到这里，周冷跟便秘似的开口道，“要我喊他老公才肯和我聊天。”
察觉到云舒钦佩的目光，方才受的苦也有些值得了，周冷挺直了身板，骄傲道，“我还是问出很多消息的。”
“陈姓男子指的就是陈东泽，大学就读于江宁大学，是学校里的贫困生，truth是他的大学同学，听说当年陈东泽因为爷爷差点退学了，他爷爷身体不好，他拿着学校的助学金还是不够给爷爷治病，于是就逃课去打工，旷课太多了就被辅导员约谈。”
云岁一边听着，一边取过床头的笔写了起来，“后来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把爷爷送进了私人养老院，不到两年，养老院给他寄来了一封死亡通知书。”
等周冷把故事说完，也是极为唏嘘道，“江宁大学大学生，这前途想来都亮得睁不开眼吧，真是自毁前程。”
云岁把写好的字条递给周冷，想起他不会写字，刚想收回手，这时骤然意识到，“你这人不会写字，但是识字啊？”
“嗯。因为读评论需要，所以我就自学了一些。”
周冷看向云岁，“这很让人意外吗？”
云岁没回答，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你们俩还聊到生日了？”
“嗯，这不意思意思，先给对方画个饼之类的。”周冷丝毫没有心虚，“不然对方凭啥搁我聊那么多。”
“陈东泽的生日是七月二号。”周冷极为嘚瑟道，“这种消息我都套出来了，我厉害吧。”
而今天零点一过，恰恰就是七月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