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途这次是清醒地晕过去的。

不，与其说是晕过去，倒不如说是灵魂出窍。

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抽搐了一下，随后缓缓沉了下去。原本萦绕在他身上的水之祝福突然不可控地消散开，顾青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接住了他的身体，惊慌失措地喊着他的名字。

“苏途……喂！苏途！醒醒！祝福怎么散开了？不能在这种地方……真理之书呢？我给你再加一层新的祝福！”

他似乎并没有看见一旁漂浮在空中的苏途，慌张地抱住苏途在水中飘荡的身体，凭空吟唱起来。

但是没有用，那些淡蓝色的光晕在距离苏途的身体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就像是碰上了一堵墙，自动散开了。

几不可见的彩色光芒，在苏途的右眼下隐隐闪动，但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立刻返回水面。”

兜帽男子一手拽着顾青，一手扯住苏途的身体，扭头就往水面的方向冲去。他的动作非常迅捷，在水中就像是一条鱼一样，以势如破竹的气势，带着他们冲向生机。

苏途是看着他们三个人往水面上冲去的。他们似乎看不到他，兜帽男子速度又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以第三视角观察自己，这还真是奇妙的体验啊。就是不知道这种“灵魂出窍”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会不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淹死在水里，要是淹死的话，那他的这个“意识”又该去哪儿呢。

苏途没忍住，天马行空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被身边的另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在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最终承受不住两边同时而来的压力，在水中碎成了无数碎块。

绚丽至极的彩色光芒瞬间从门后喷薄而出，就像是彩虹一样，照亮了整片湖底。

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凝聚于光芒之中。宽大的鱼尾在水中轻轻摇晃，带起一层层彩色的涟漪，仿若置身七彩云端。

那是一条人鱼，一条分不清性别，即使样貌模糊，但仅从身形便能瞧出其魅力无边的，人鱼。

苏途没有抢先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半透明的彩色人鱼，看着它摆动鱼尾，看着它扭过了头，用空无一物的脸“看”着他。

【你……很特别……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类……】

“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很特别。”

苏途不动声色。

【不是那种特别……你很干净……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因果……这本是不当存在的……没有人可以不沾染因果……】

雌雄莫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仿若虚幻的人鱼处传来。

【你甚至……可以超脱出时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被时间遗弃，被世界遗弃……像你这样的……不应该是人类……我只见过一次……有个人和你很像……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啊！！！】

有些凄厉的惨叫声突然打破了这虚幻的平静，就像是提到了什么诅咒一般，那条人鱼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淡淡的像是血液般的光芒从它的身上四散而出，就像是被荆棘捆住了一般，莫大的痛苦瞬间将它吞噬。

苏途眸色一凝，右眼泛起淡淡的金色。他朝人鱼伸出一只手，无数白线从他的指尖飞出，落到了那条人鱼身上。

在那些白线的安抚下，人鱼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能提……那个人……不能提……那是神，不，那是魔鬼，是给世界带来灾难的魔鬼……】

明明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苏途却愣是从中听出了一丝绝望和痛苦。

【明明没有沾染因果，但你却能操纵因果……或许你可以将我们一族，从永无止境的痛苦中拉出来……】

彩色光芒逐渐飘到了苏途身边，一双由光芒凝聚而成的手捧住了苏途的脸。苏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但却依旧什么都没有的脸，从它的躯体中读出了绝望。

【救救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无力抵抗那个男人……是他，是他将我们变成这样……是他把我们拖入地狱……是他将我们封存在这里！】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孩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个孩子的报复心很重，她一直，一直想要杀了那个男人……求求你，去阻止她，那不是她能触及的存在……恳请你，帮帮我们，阻止她……】

【哪怕是最后的希望也好……不能让我们最后的孩子……白白去送死……】

“我可以帮你，但你能给我什么？”

苏途拨开了那双触碰自己的手，漠然问道。

纵然人鱼再怎么悲伤绝望，他都丝毫没有被影响。那只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眼睛里，除了冷漠，别无任何东西。

【人鱼的祝福……啊，原来你已经得到人鱼的祝福了啊……】

被苏途冷漠拒绝后，那条人鱼似乎并不气馁。他的手指着苏途的右眼，语气轻柔舒缓，甚至还带着一点卑微。

【那我给你其他的东西……这里面藏着的力量，是你现在的灵魂所承受不了的……你应该体会到过了吧……只要使用这边的力量，很快就会力竭，甚至失去意识……】

【若你愿意帮助我们……我将会以我所有的残愿，为你加固灵魂……以后再使用时……只要不过量，你都不会再晕厥了……】

【但这份力量……并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掌控的……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只能让你的灵魂更加坚固，不会那么轻易被从内部瓦解……你愿意与我交换吗？】

“这应该不算是交换，而是交易吧？”

苏途扯了扯嘴角，思索了片刻。

的确，他右眼所隐藏的力量，似乎并不是他现在能承受的。从前几次使用的情况来看，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在最后失去意识，最好的一次也不过就是昨天，但他还是脱力到那种地步。

这还是在兜帽男子战斗如此迅速的情况下……要是在副本里，他用了这个力量，然后晕过去了的话……

“成交。”

苏途并没有想很久。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鱼。

“我可以帮你。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最后一个后代在哪里了，我会想办法说服她，让她放弃报仇。但如果她还是坚持己见，那我可能会采取一些必要手段，让她就范。”

【可以……在必要情况下，你甚至可以……杀了她。】

那条人鱼似乎是叹了口气。

【我们摆脱不了那些诅咒……如果最终还是失败的话，那不如让我们所有族人……全部一起离开……以前或许不可以，但现在有你的话……应该是做得到的。】

【现在，我将为你加固灵魂……请你不要抵抗我……接受我的力量……】

它对着苏途伸出了一只手。淡淡的彩色光芒从它的指尖飘逸出来，涌入苏途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非常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是有一股暖流，流过了苏途的全身。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明，但苏途确定，他的确是得到了什么。

【希望你……信守承诺……救救我们……】

彩色光芒逐渐散去，人鱼的虚影最终也化于无。在它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它给苏途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你的身上……有和那个男人相似，但又不一样的东西……你注定……不一样……】

苏途一愣。

他下意识地想要追问，但那些光芒已经彻底消散，湖底再次沉入黑暗。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了。

苏途沉默了片刻，仰头看了看顾青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闭上了眼睛……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没有呼吸了……黎羽呢，快，快去把黎羽叫过来……黎羽会有办法吗……”

“顾青你冷静一点！我已经通知黎羽了，最多还有三分钟黎羽就会到了……也是奇了怪了，怎么中招的偏偏是苏途……”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途甚至没有睁开眼睛，都能猜到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顾青大概很紧张吧，现在应该坐在他的身旁，神色慌张。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已经很成熟，但实际上却依旧是那个爱替别人担心的性子尤其是在他的事情上，他看起来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兜帽男子这会儿应该也离他不远，一边看着远方，一边和顾青争论，毕竟他也……

“唔？”

温热的触感突然从嘴唇上传来。苏途能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撬开了他的唇齿，再给他渡气进来。

……啊，是柠檬味的牙膏呢。

苏途一时间有些恍惚。

“咳咳咳！”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苏途终于张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他的突然惊醒吓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顾青的脸。

他看到顾青眼中似有惊慌失措，顾青的耳根迅速泛起了一层红色，顾青……顾青一把推开了他！

第一次，苏途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脸皮发烫。

“顾青，你……”

“我，我只是想救你，谁想到你突然就醒过来了啊！”

顾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捂着嘴，脚步都有些踉跄。

苏途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想来冷漠的眼中，竟出现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啊，顾青在想尽办法地……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