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如同被打碎的记忆碎片,熟悉的面庞在无数光面玻璃上闪过……

尖叫、欢笑、哭泣……一切回忆随泥沙入海,被抛向冰冷的深渊。

暮冬从梦里惊醒。

颅腔内传来剧痛，“嘶——”她尝试认清周围的景物，轻轻扭头，脖颈处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紧绷感。

“这里……是”暮冬揉搓着脖子，四处望着。

视野里的景象并不清晰，只有无数的蓝色裹在自己周围。

“海……”她低下头，身下一条发着淡淡蓝色幽光的鱼尾在海里飘动着。

“对啊。”她慢慢回忆起来，“妈妈已经离开六个月了。”

打开尘封盒子的钥匙失去控制，暮冬试图搜索记忆更深处的东西，却只得到几个零星的片段，越往下走，大脑就不受控制地打转。

只记得每天都是这样，一个人守在海底残缺破烂的家里。没有通知，没有预兆，妈妈就这样在一个不起眼的早晨，和暮冬想不起来的过去一样，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本着走丢了就在原地等爸爸妈妈的原则，暮冬就这样从冬天，等到了春天。

她的思绪被一条小鱼给牵了过来，说是小鱼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那只是一根指粗的麻绳而已。

小绳只有短短一截，绕着暮冬游来游去，姿态活灵活现，绕过暮冬的闪闪发亮的鱼鳞，游走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暮冬被逗得痒痒的，想要去抓住这个小东西。

它顺着暮冬的脖子来到了耳后，碰了碰那个鱼灵族的小鱼标志后，又像小蛇一般游走到了暮冬的手腕上。

暮冬垂下眼眸，想要看看这小家伙要干嘛。

小绳绕着暮冬的手腕围成了一个圈，自己拧成一个死结。暮冬心觉不对，连忙抓住它，想要去打开这个节。

但是已经晚了，绳子在这一瞬间被赋予巨力，如同猛兽一般，横冲直撞地把暮冬往水面上拖。

暮冬毫无准备，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吓了一跳，她使出吃奶的劲，拽紧自己的手腕，向后使劲。

两股力量相互抗衡，僵持不下，就在暮冬快要脱力的时候，小绳的力道突然减弱，瘫软下去挂在了暮冬的手腕上。

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她重新朝海底游去。可是恍然一看，什么东西从幽深的海底，密密麻麻地游动上来。

数以千万的小麻绳，扭动着身体，如同群鱼一般把暮冬给围了起来，几条绳子相互缠绕，顷刻间织成一个密密麻麻的网。

暮冬发力去撞，去扯，这网丝毫变化没有，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这下是真的有点着急了，她抽出别在腰间的刀，胡乱抓住一根绳子开始猛割。

不知道绳子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发力割断几根，绳子在断口处又重新生长，相互交缠，越绞越紧。

暮冬手终于开始止不住地发抖，阳光穿进海面，刺进她淡蓝色的瞳孔里，有点难受。

破开水面的一瞬间，阳光照射到她的鱼鳞上，反射出漂亮的蓝色麟光，看着天边的太阳，她突然有些恍惚。

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阳光了？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真美啊。

即使这太阳是来自死亡的预告。

船上开始有人惊呼，喧闹的欢呼和尖叫把暮冬重新拉回现实，船上一张两张面孔带着兴奋，不怀好意地盯着暮冬，上下评定着暮冬的商品价格.

她死死盯着上面的人们，但其实没什么威慑力。

暮冬努力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风带走了身上的水珠，牙齿却止不住地打颤。

暮冬知道只要自己上了这艘船，自己就不可能再有活路了。几次剧烈的呼吸让她嘴巴发干，她闭上嘴巴，心中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

算了吧，她心想，死就死了 。这么想着，紧绷的脊背忽的放松，她也松开了一直抓在渔网上的手。

“咚——！”的一声巨响钻进她的耳朵里，她脑子骤然一麻，晕了过去。

远方。

“啧。”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女孩放下了举起的弓，“射歪了。”

看着远去的船，钟声依旧回荡在海面上，渔网里的人鱼已经被拉到了船里，她捞起掉落在额前的碎发，一双清澈的粉瞳，被阳光照得透亮。

“别着急小人鱼，我马上就来见你。”

暮冬是被晃醒的。

被关到鱼缸里了，简单观察了一下四周，在这破缸里连手都伸不直，可以轻松碰到两边的玻璃，鱼尾都只能弯着！

就不能换一个大一点的鱼缸吗！？一会食材生气导致肉质不佳怎么办！

又是上坡又是下坡，时不时还来个急转弯，本来还想在脑子里记一下路线，说不定还有逃跑的机会。但这一路颠得她脑子七上八下的，不吐在缸里已经很不错了。

暮冬一怒，用肩膀猛地撞击鱼缸壁，砰砰砰几大下，肩膀都快撞碎了鱼缸也丝毫未动，几朵

用来装饰用的塑料假花被撞散，漂浮在缸里。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暮冬就感觉到鱼缸停了下来，但是一扭头，几坨黑影贴在鱼缸外面。仔细一看，一张张黢黑的人脸，贴附在鱼缸的玻璃上，突兀的眼白里，眼珠上下左右转了转，把暮冬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满意地离开。

鱼缸外传来几处闷闷的交谈声和笑声，一个粗壮却带着点殷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对对对。抓到了。”说完，暮冬眼前就惊现出一张男人的脸，随即又离开，“蓝色眼睛的，就是鱼灵族族长的女儿暮冬没跑了。”

那人讨好般嬉笑几声：“诶呦哟哟哟——！不敢不敢，我哪有什么功劳，只不过换了张比较厉害的网嘿嘿嘿——”

“明天就运出？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男人砰砰砰猛锤了几下胸口，以此表现出自己很可靠，“那老板，这个月的工……喂？喂！老板？！”

“我操他个王八祖宗的，一提工资就他妈跑了，我呸——！”男人挂掉电话，换了一副嘴脸，命令手下，“放了吧。”

“哔——”一声警铃响后，她脚底下那快玻璃板没有预料地被打开了。

短暂的失重感过后，暮冬“扑通”一声又砸进了水里，她还挺惊奇，心道这群钓鱼佬还知道钓上鱼来放生。要不是猛游了一段被一块巨大的玻璃板给挡住，她差点就给那几个水手刷好感度了。

她被撞得眼冒金星，两个手掌紧紧附在了那块玻璃板上。

向下看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下面，向上仰视着她，有人双手合十作了个“阿门”的手势，样子虔诚又认真，两方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她认出这群人就是抓她上来的水手，看着他们眼中的猩狂和期盼，暮冬心一沉。

那条蓝色鱼尾在灯光下愈发美丽，尖尖的耳鳍也给她这副摸样增加几分妖艳的美丽。

暮冬平时不喜欢照镜子，不知道这份美丽。也不知道这种美丽给鱼灵族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四大族里面，活得最憋屈的，就是鱼灵族了。本身不知道为什么活得不久就算了，不知道哪个天才有一天异食癖发作非要尝一下鱼灵族到底好不好吃。这一口下去可不得了了，鱼灵族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鱼灵族一辈子弯着的腰总算是折了。什么？你说鱼灵族也会有人的形态你下不去口？没关系，鱼灵族自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把他们放在过腰深的水里，她们的保护机制就会强行把他们变成人鱼状态，真是帮了大忙。再加上鱼灵族天天异化发疯杀人，早就被冠上什么恶魔，瘟神之类的称号，吃掉他们也算为民除害了。

于是众人几乎把鱼灵族吃得灭种，不知道还有多少只还活着，不过也没人关心就是了。

暮冬曾经还听说在梭花馆里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把人鱼直接放在一个小缸里，注射点其他什么药让人鱼动弹不得，由上等的厨师来现场制作人鱼刺身，人鱼只能亲眼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看着自己身上的肉放在别人的嘴巴里咀嚼，吞咽下肚。

想到这里，暮冬缩在石头上打了个冷战。在这个超大型水缸里，没有珊瑚，水草，以及其他的海洋生物来做装饰，只有一座座平整的大石头，高低错落地排列着，让她连个躲的地方也没有。

即使努力不去想，那些凄厉的想象还是一次又一次侵入她的大脑。

“看来上次的幻觉要变成真的了。”她喃喃自语。现在呆在这里，竟然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了。

躺着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砸水声，她茫然睁开眼睛，一个人影逆着光正朝她游来。暮冬猛然一惊，还以为是有人要来抓食材了。就地一滚，就开始往更深的地方猛游。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暮冬都要哭出来了。之前所有的死就死了全部作废！“放过我吧！”

谁知道这人居然游得比人鱼还要快！暮冬心一惊，埋头加快速度。

那人一把抓住暮冬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翻转了一个面，让她对上她的眼睛。

是个约莫和她相近年龄的女孩，冷静地盯着她，在水里给暮冬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上边，拉着暮冬向上游去。

一看来人并没有杀气，暮冬也没多想，半迁半就被她拉着，眼睛往缸外一瞟，之前的水手已经不在原地了，顺带抬眼，心脏忽然一紧。

一块块弯曲的巨大玻璃，隔离出了一座座巨型鱼缸，它们整齐排列，一直延伸到视线黑暗的尽头。但是里面都没有装东西，没有鱼，也没有人鱼。

两人一起游到大水缸的角落，女孩把指纹附在了一个小口上，旁边发着红光的小小指示灯闪烁几许变成绿色。

“吱啦——”头上的灯光透了下来。这大水缸居然有一个小出口！还是从里面打开的。

那女孩踩上墙上某个地方的凹陷率先钻了出去，暮冬一大条鱼尾挂在这里，找不到发力点上去。

思考了几秒，女孩似乎知道暮冬为什么出不来，在水面上伸了条胳膊下来，暮冬犹豫几秒，伸手一把抓住，爬了上去：“管他呢，能出去就是好事”。

呼吸到新鲜空气，暮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想好好道谢，睁眼却和一双粉红色的眼睛对个正着！

暮冬头皮一炸！一条鱼猛地往后缩，就要从那个小出口里掉回去，女孩露出一个坏笑：“你怕我干嘛呢？”

暮春把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拖了过来：“我长得很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