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左玄

“唐王不久前送来二分的玉麒麟,又派使者不断赠送金银珠宝供奉于我,远交近攻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王太尉,当初先帝派你到洛阳辅佐越王侗,你辛苦支持了近五年,你的功劳与尧的大臣鲧一样显著,此事天下皆知。只是尧舜不能善始善终,决策的失败最终让鲧背了罪名,朕深以为可惜。你如今功绩虽显,却身处绝地,且迟迟不肯回应于我,绝非明智之人的举措……请太尉深思,是为鲧作万世罪人,还是让贤明的大禹继承事业,自身受后代供奉,一切取决于你的选择。”

我将案上的信折好后交与王世充的次子,那孩子收了信匆匆告辞,堂外恭敬候着的十六位侍官受到通传入内,为首的是一近乎八尺的玄衣青年。

数月过去,已至深秋时节,我自徐州至齐州再至邺城,一路巡视治理下来,总算是稳定了山东河北和江淮以北的人心,屯垦的粮食初有所获,沿途征纳归属的三十八万士卒也训练了三月,眼看时机成熟,我自然该有所行动了。

我惯常牵着青年的手,殷切嘱咐他道:“此去郑州,这八万的精兵且作先锋,荥阳兵家必争之地,务必与洛阳严丝合缝。王世充收到我的信必然会降,届时我另有安排,左兄不必有后顾之忧。”

我口里的“左兄”便是与我交好的道士左游仙,字玄,他三年前来到江都拜会我,不知自何处来,也不晓得自己去往何处,我与他相处日久,晓得他智术超群,且深谙用兵之道,将河南的交接之任安排给他,我还算得上放心。

左兄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与他嘱咐着郑州事宜,他那张向来自负的俊脸却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反握住我的手低声打断道:“主上,我们又要分开了么?”

那话带着鼻音,如渊龙幽吟,有那么几分怨气,细听还有些委屈。

我看向他朦胧着泪的大眼,无奈得很:“等洛阳到手,我就去你那里。”

我这兄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胆小。

还粘人。

见他不舍,我褪下腕上的舍利手镯,为他耐心戴上:“好兄,观世音菩萨会保佑你的。”

左玄大我七岁,我及冠的那年他突然回京,之后便捡着修道的由头霸占我了数十年,宫里不论男女都被他隔到外头,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摸,皇后都没他善妒。

夏里天热,我惯常在堂子里泡着凉水澡,昏昏欲睡中隐约听到两道声音在吵。

“你一把剑,又不能人道,霸占着他作甚?”

那声音依稀是近来自安西回来,住在宫中的长兄。

什么不能人道,什么剑?

我正纳闷他在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嘲讽笑道:“我一把剑怎了?不能人道又怎了?你一男人,能人道又怎了?莫不是校场比剑不满足,还要私下比剑法?”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呵,不是比剑法难道比刀法?”

我穿着衣听他们旁若无人地争论,终于不耐烦地掀开帷帐:“你们请出去,我想静静。”

只是寻常的要求,那怒目相视的二人却猛然转头。

俱质问我道:“静静是何人?”

“……出去。”

我黑着脸将那两个活祖宗请了出去,室内清净不少,此时指望不上旁人,我只好自个儿寻了布巾擦头发,门口隐约还能听到掐架的声音。

“一把剑,还有理了。”

大约争斗终于有了结果,东君手中握着收了鞘的龙渊走了进来,一面愤愤地嘟囔着,鼻孔朝天地哼着气儿,想必方才口头上没占什么上风,脸上和脖子根仍有些羞臊的赧色。

我正打量着銮镜内自个儿雪白漂亮的身躯,身后一青龙蹑手蹑脚地爬将过来,几乎数倍大的身躯松松围住了我,头顶的白莲花长势那叫一个纯洁无害天真可爱。

“你真好看。”

那黑龙由衷地赞美着我,一如寻常舔舐起了我头顶新冒出的犄角,尾巴自我的脖颈的毛发顺到脊背,又灵巧地勾起我的尾巴,黏黏腻腻地缠绕在一起。

还没玩得尽兴,王世充就来宫中找我了。

夏朝建立已有十年,昔日那个啰啰嗦嗦的男人变作了啰啰嗦嗦的老男人,照常向我抱怨过近来的法令删改得如何如何一般,儿子不争气在外头胡搞,孙子念书念了四年还不认字,儿妇昨日冲他翻白眼,夜里梦到妻子骂他为何不照看老丈人,不过五十的年纪,气质活像个被人辜负的深闺怨夫。

若是个妇人,这气质倒并不违和。

当年他与李渊较劲的时候刚好收到我的信,先是让对方吃了数次瘪,又爬到城头道自己乃是大隋忠贞不二的大忠臣,不像某人占着长安不安好心,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气得李渊骂他“给大隋当贞洁烈妇”,可是让天下好生看了一回热闹,后来就成了同僚口里的“贞洁烈夫”。

他抱怨他的,我嗅着他那沾着铜臭的手,大约晓得这人又是闲的没事数钱了,听他叹息道:“近来诸事消沉,臣约摸活不下去了。”

那老男人额头上的皱纹一共三道,抬头看天的时候更深几分,嘴巴有些干裂。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纳闷道:“卿何处不痛快?尽可与我言。”

有权有势不愁吃不愁喝的,怎就不想活了?

他叹了口气,未与我答复。

又说了会儿话,中途提了几句废帝,见我有些犹豫,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我大约晓得他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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