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当大兄的皇帝,并不影响我出征抵御突厥,与每次临走时没什么不同,他照旧很是不放心地送我一里地开外,很是不放心地与我叮咛着军中的事务和自己的安全,什么要我莫与旁人再生龃龉,不要乱发脾气,对部下要宽和却不能纵容,不要扰民……每次都是这些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
啰嗦是啰嗦了些,然则大兄的叮咛如温水潺潺般流入我的心坎,不过是些寻常夫子的话,却轻而易举稀释了我的抵触和叛逆。
如是竖耳听着他的教导,我的思思却跑到了别处。
三五日的清理,秦王府在京师的一众人马已收拾完毕,父亲和大兄现下算是安全许多,倒没什么可操心的。
不过身为大兄的臣弟,有些心还是不得不为他操上几分的。
我拉着他去无人处,担忧地握住他的手道:“如今暴乱初定,人心浮动,臣不在京师,还望兄莫要放松戒备,宫内宫外的防备需谨慎布置,莫让不轨之徒趁虚而入,洛阳那方还需加强防备,若有余党生叛,勿需留情。兄千万保重自己,社稷安危,唯系于汝身。”
大兄的手温温凉凉,和他的人一样舒服。
我决然坦白后放了那手,对方思索的功夫已深深一拜:“臣之真情,亦只为您一人。”
话说出口到底让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慌忙跳上马不辞而别,逃也似的走了数百步。
不禁回头再看,远处那个挺拔秀俊的身形已有些模糊了。
也不晓得他如何作想呢?
………
该死的颉利。
我咒骂着迫使我和阿兄不得不分开的某个始作俑者,嘴里的猫儿草已恨得咬成了两段。
本就难过得紧,碰巧这时天又下起了雨,心里头就更不好受了。
雨天不利行军,况且又是夏秋多雨的时候,马踩在寻常的泥巴地里一片泥泞,弄得蹄子脏污不说,还拖得队伍走得奇慢,身上也黏黏糊糊地很不舒服,在抬头看一望无际的路,让人无端生出窒息沉闷的烦躁之感。
要是大兄在就好了,有他在这日子好歹没这么难过。
我落寞地向远方叹了口气,眼里心里却只有那个思念已久的背影。
身后马蹄声渐大些,是侦查的斥候:“报大王,还有五里就进城了。”
总算要到了。
我轻吐一口气,心头一下子轻快了起来,不禁高兴地拍拍坐下的马脖子。
奔月似听懂人话般甩了甩耳,马尾巴也甩得欢实了些。
此来我其实并非主帅,大兄大约嫌弃我给他添乱,而只是任督军之职,让我遇到大事尽量听取李艺等边将的意见,我临走前还与我好生点拨一番此来防御突厥的要点,很是详尽。
万事俱备,只待哪里需要我的时候,我追着敌人打就是了。
大兄临走的前夜还感慨我道,说我脑袋似乎终于好使了些,不若从前那般傻里傻气,让人一看起来就很好骗了。
他还特意送了我两本经书,要我趁着闲着的功夫读几本书来修身养性,又说什么等我这次立了功就封我做什么皇太弟,回来就亲自教导我圣人的言论。
可是我并不想当什么皇太弟哪。
主要是我并不想读书,读书太难了。
我闷闷地叹了口气,大约声音有些大,将随从的刘德威招引过来。
他老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看过我,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殿下入城后需约束手下,不可驰纵,不可扰民,不可……”
那薄利的嘴巴滔滔不绝地说道着我,脸上是十二分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十二分不服气的语气,满脸写着“好好的皇帝怎么瞧上了这类货色”的不忿,很有一种黄花大闺女被人糟蹋的痛心疾首。
知道得多又如何?有本事政变那日怎么不反抗啊,怎么瑟瑟发抖地躲在殿柱子后头,还需要我来救哪?
哼,臭书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终于在皇太弟一事找到有趣的点,仅凭借自己桀骜不驯且能奈我何的眼神就将对方气得半死,于是一路上皆听了些他叽叽喳喳的劝谏,着实吵得人从头到尾巴都烦。
好在我的烦恼也没多久,半个时辰后就带着队伍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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