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软肋

霍云明回到屋内,见着了缩在他床榻旁如炸毛的刺猬般蜷成一团的景长与。

“长与殿下。”

闻声,景长与抬起头,眼中的霍云明还是这个样子,仙人下凡,眉眼处却生了几分江头惆怅,他道:“云明先生,你是不是有点累啊,要不要睡一会儿休息一下?”

霍云明轻叹一口气,走到景长与身旁蹲下身来,道:“还好,长与殿下先用膳吧。”

霍云明将篮子里的热食端了出来,都是些再为平常不过的菜品,景长与看着,却是心脾皆暖。

景长与端起米饭,抄起筷子就吃,霍云明见着,倒是真有几分弦涩难明,他道:“长与殿下没去小堂吗?”

景长与嘴里包着饭,唔唔做道:“遇到了一个小乞丐,他比我饿。”

霍云明回想起霍成风身边的那个人,只得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景长与如楚水结冰般怔愣住,他道:“先生?”

“殿下吃吧。”霍云明道:“天色还早,等殿下吃完,我带殿下出去逛逛。”

闻言,景长与呆愣片刻,随即立刻低下头往嘴里塞着吃食。

霍云明静静坐在一旁,大家都布了自己的局也都是别人的棋子,只看谁的棋盘更大,更稳。

“我吃好了。”景长与立刻放下碗筷。

霍云明看了眼景长与碗里的饭,道:“一半儿都没吃完,可是菜品不合胃口?”

“不是。”景长与道:“留着肚子,出去了还可以吃别的。”

霍云明如樽前拍盏般轻笑道:“也好。”

霍云明说是天色还早,却是水色连了天,沙禽昼眠。

披霞道上依旧灯火通明,香糕蔓延开来,腻人心芽,点点荧光闪闪,巧填空明。

不远处还有围着圈儿杂耍的人儿,叫声道好,一点烟火冲入云霄,洒进尘埃,街边儿的稚儿拍手讥笑。

景长与带着一间斗笠,行在其间,却如朝菌见了晦溯,蟪蛄逢了春秋般新奇不已。

景长与停至竹编摊前捉闹,却又被一闪而过的糖人迷了眼,抓着霍云明的手就闹腾的跟了上去。

“先生,我想要三个这个。”景长与指着木架上那三个一模一样的云朵状的糖人。

糖人到手后,景长与递了一个给霍云明,自己吃着一个,还有一个便一直拿在手上,攥的紧紧的。

景长与又停在了一间灯铺前,望向霍云明道:“先生,我想许愿。”

霍云明道:“公子想许什么愿?”

“说出来还灵吗?”

霍云明漠漠轻寒,点了点景长与的眉心,道:“我能力之内,可以灵。”

润物无声,景长与的心间顿时荡开一层波横,他道:“那我一会儿和先生说。”

“好。”

景长与垂眸悄悄扫了一眼霍云明的手,小心翼翼的牵了上去,掌心里传来潺潺流水般的纤纤甜腻,比那糖人还要入骨三分,而后自觉逾矩,却又偏偏不肯松开那人的手,只得在心底自唾羞恼。

真乃无耻之徒。

霍云明不察他人心事,问道:“小公子可累了?前头有家茶馆,可以稍作歇息。”

景长与羞愤垂头,借着斗笠做掩,恰好挡住霍云明的视线,他道:“好。”

霍云明引着景长与走向茶馆,满脑都是难当愧疚,往日里算计别人,只因与他交过手的全是恶贯满盈之辈,他人罪孽深重无可挽回。

可景长与却只是没得选,自己却是有无数条路可以走,霍云明自知,尽管自己并未算计景长与,可却也处处算计着景长与,哪怕事事顺着他,也只是为了叫他听话,莫惹出些无端是非罢了。

如今待他好,来日推他进了虎豹围饲的阴曹地府,自己可会少一分愧疚?

上了楼,选了一处靠窗的雅间。茶香如荼浸了骨,却是涩酸浑淡。

“这里是绘月楼,我家的产业。”霍云明请启窗台,道:“可以说话。”

景长与凑到窗前,微微俯身,俯视着整个披霞道,长明灯宏,人影间错,抬眼便是层层高耸围楼,与天接壤处,浓云薄雾,星辰入海。

霍云明看向景长与手中的快要化却的糖人,提点道:“长与殿下,糖人再不吃可就化了。”

闻言,景长与低头一看,喃喃道:“化了啊……先生,坤宁宫可以进吗?”

“坤宁宫是皇后居所,无召不可进。”霍云明道:“长与殿下是想给长隆公主送糖人吗?”

“送不进去,对吗。”景长与虽是在问,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会有机会的。”

景长与知道那是什么机会,如鱼沈雁杳般无奈道:“算了,先生刚刚说我许愿可以灵,还作数吗?”

霍云明道:“在我能力之内,自是做数的。”

“我一直在想,我想做什么。”景长与站在星辰之下,他摘下了头上斗笠,余光泛泛道:“我今天读了先生写的一篇文章,我便想,先生又想做什么。想了很久,我有了一个答案,却不敢认定。”

霍云明抬眸,一根弦,动了,他道:“殿下以为,我想做什么?”

“五族。”景长与道:“先生想翻了五族,哪怕先生姓霍。”

霍云明不答,只道:“长与殿下,我教过你的,小心思要收好,我不是好人。”

“我想帮你。”景长与走上前抓住霍云明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选择,我不会跟他争,我清楚自己什么都没有,我也争不过的。我也想活,我也想让我妹妹活。我没有选择,我知道先生对我好是无奈之举,若我不是钰王,不是皇室子弟,先生待我就该如待那雪中宫人那般了。”

“钰王殿下说笑了不是,那篇文章不过是我闲来无事,学一学街边儿乞儿无病呻吟罢了。”霍云明兀自攥紧了拳头,道:“这宫里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只要钰王殿下安分守己,没人能害了您去。至于长隆公主,西戎能跟大靖打到今日,背后少不了北狄支持,可谁又知道北狄会不会做那身后黄雀,西戎要保证退路,就必须和大靖休战,自不会要了长隆公主的命。”

“我妹妹一旦去了西戎,就算能保住一条命,羞辱冤孽少的了吗?先生,真的没人会要了我的命吗?”景长与抬眼直视霍云明,道:“云明先生,你是我的先生,你追随的那位王,真的会放心我吗?皇权自有平衡,君茹兰自你来后从未派过宫人来找我麻烦,真的只是因为我妹妹吗?先生,暯王不会放过我的,君茹兰更不会,你走以后,他们会立刻杀了我,不留后患,难道那个时候,云明先生会来救我吗?”

“钰王殿下,你莫要以为,我就是想救就能救得了你。”霍云明蹲下身,轻声道:“长与,你生错了人家,这条路,我霍云明救不了你。”

景长与垂眼,点点飞絮划过脸颊,落入地面又一点点化开,他强压着声音里的哽咽道:“你来之前,淑妃为了彰显仁德慈爱,也曾派过不少先生来教我,可是君茹兰摆在那里,他们没人敢得罪君茹兰,全都只是做做样子,便是连最简单的拱手也不曾教过我,全都只在跟我吹嘘作假。我知道你也有所顾忌,可你是真的教了我很多东西了,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是好人,你对我好,你就是很好的人。”

“我对你好吗?”霍云明心底愁不可道,只说道:“长与,你是长隆公主的哥哥,将来是要亲自送长隆公主去西戎的,你不能丢了皇家的脸,我之前说的就是哄你骗你的,我教你礼仪,也只是不能让你在西戎面前失了分寸,给大靖失了体面。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你说得对,你若不是钰王,不是皇家子嗣,我绝不会管你。”

“你不一样……”景长与死死拽着霍云明的手,眼中雨雪飞扬,他上前揽住霍云明的脖颈,将整个人塞进霍云明怀中,啜泣出声:“你就是没有哄骗我,霍云明,云明先生,我没有出来过,是你带我出来的,你是这个世界里对我最好的人了,你要是骗了我,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我还有妹妹,我要救我妹妹的,我不想死,霍云明,我真的不想死。”

霍云明蹙眉,心间却已是被雨雪冲散了般七零八落,他道:“长与,我不是人性的赌徒,我也需要权衡利弊,你这样,是要我赌上所有,倾家荡产。”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先生的。”景长与紧紧搂住霍云明,在他耳边泪眼呜咽:“全都是我自己贪得无厌,是我自己不懂进退,和云明先生没有关系,比起被其他人弄死,要是危及先生,我会立刻自我了断绝不拖累先生,求先生,教我活命。”

“我竟是亲手把软肋送给你了,你这是要为难死我啊。”霍云明阖眼轻叹,他顺拍着景长与的背,道:“长与,我就是教了你不该学的,这外头的世界,也不是纸上谈兵,想活,没那么容易。”

“那就是我的命。”景长与埋进霍云明肩头,道:“若还是活不了……我也就认了。”

霍云明抬眸,柔声道:“长与殿下,你也是只小狐狸,惯会勾人心的。”

呵,你猜霍云明的软肋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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