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乱

“差不多了。”秦轩站起身,揉了揉手臂关节,对景长与道:“走吧,殿下。”

“不行。”霍云明益坚反绝道。

秦轩望着霍云明,眼角处仍存一抹模棱海棠血,他神色不变,道:“他留下会死,蓟州既是**殿下的封地,理应由钰王殿下亲手接持,总被君家管着叫什么事?”

霍云明又抽出一张白宣纸,提笔写下了暯、骁、钰三字。

暯字旁分列的便是君,霍。

骁字旁则是时,唐。

钰字旁却是什么都没有,如雪覆阶檐似的空白一片。

霍云明道:“暯王替秦公子说了一句话,不论是何居心,今日大殿之上,人人听之入耳。只要骁王借机将这句话定为包庇奸佞贼人,再附与唐衍左之,便为罪责,骁王无理会放过这个机会。”

秦轩垂眸,撸起袖子,蹲下身仔细琢磨着这一纸局谋。

骁逐暯,君茹兰在人前对他下了生杀大令,暯王殿上糊言,她便是插不了手了。

他道:“但这和钰王殿下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霍云明望向珠水湿了发丝,满是镇定的景长与,道:“骁王要对付暯王,难道就会放过长与了吗?陛下要长与做接洽平衡的板子,如今天平已经偏向骁王,自然就需要长与去调节平衡了。”

朝局需要稳定,盛孝帝昏厥,君茹兰独掌大权,看似暯王母族得了势,可这天下到底还是姓景的,不想遭万世臭骂,君家这个时候更得夹着尾巴办事儿,暯王一事,君茹兰插不得手寻不得私。

包庇逆贼一事,可大可小,看谁来用,若是骁王,必会往大了做。

一条尾巴,却也连着皮带着肉,疼啊。

暯王为有将罪名全加在景长与这个替罪羊的头上,方可在逆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如今陛下尚未决储,朝局便不可破,平衡便不可偏,暯王便不能倒!

景长与走了,便为逆贼!暯王只需全力围剿,便成功,功过相抵,也无人敢再说什么。

景长与留下,主动担了这罪名,却也坐稳了二王角逐的契点,经此一役,景长与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君茹兰会留下他的,陛下同样也会留下他!

这罪名,景长与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景长与抬眸,波澜不惊,道:“我离开,暯王稍逊,我留,罪名我担,却可活。”

“不止如此。”霍云明道:“谁都知道长与是被逼无奈,虽为跳板却可藏锋敛势,吃下去的是哑巴亏,放出来的却是混沌天地。”

秦轩在一旁听着,不是拍手称赞。

语炘骨说五族厉害,闽都里的恶鬼又擅以棋局步弄人心。城外、殿内,秦轩所见,皆为人心泥沼恶毒。

食人魔物也懂算计权术吗?

今日他见识到了霍云明的厉害所在,就连这个看似一无是处只懂凭人脸色做声的景长与,也是计策在心,那五族之余呢?

他一身功夫,若无权术谋者傍身,恐是真的会被这座城里的弑杀兽禽分尸吞噬!

他道:“无血封喉,霍云明,你果真厉害。”

霍云明断水抽刀般轻笑,道:“秦公子说笑了,我家祠堂有一暗道,通往城外驿点,我让孜影带秦公子去。”

“这般信我?”秦轩满脸谨慎,道:“就不怕我转头就把你和殿下的密谋告发?”

景长与垂着眸,神色一凝。

霍云明依旧笑着,眼底却是多了分胁迫之色,他道:“且不说长与毫无权势,我辅佐他,他人信是不信,但就一点,秦公子若是说出去,那我自会立即将秦公子将来的行迹告知天下。”

“另外还有一点。”霍云明又道:“前些年霍家送去的那批物资,也是走的这条路,秦公子想一锅端了,那就端了吧,霍家豪门贵胄,怎样都可以。”

霎时,眼呼吸在空气间滞停许久,无声的沉默最为致命,一条绳上的蚂蚱,远比所谓的将帅之情更为可靠。

那批物资……

解的何止是燃眉之急?

秦轩不多他想,立刻道:“劳烦霍大人,房檐上那俩哪个都行,随便唤一个,带个路。”

“好说。”

闻言,两个“梁上君子”后脊一凉。

孜影挑着一侧眉,望着蒋熙无声道:你去?

蒋熙扒在瓦砖上,斜眼横扫孜影,伸出一只手猛地掐住孜影的大腿根,无声回应:你去!

孜影疼的面色狰狞,跟青面獠牙的修罗似的,他立刻哆嗦着拽住蒋熙掐着他的手,不住的点头:我去我去!

***

秦轩走后,霍云明便与景长与坐上了回里堂的马车。

车内檀香正浓,景长与围在其间,心头悸动难抗,他猛地反应过来:“这马车,是先生的?”

霍云明如春风化雪般笑道:“不是我的,闽都马行租的。”

租的?为何要租马车?

什么时候租的?

为何霍云明租的马车回出现在里堂附近?

景长与强行压抑着心底和眼里无底的不灭业火,微抖道:“先生离开时,要我安分守己,我尽力了。”

“安分守己?”霍云明微讶,道:“我何时对长与说过这等话?”

霍云明回想起自己立刻里堂的那日。

风雨积着过了阶,鞋袜被层层水泊浸湿,撑着伞,却还是被风吹着的雨沾了衣衫,寒风呼呼的,打在身上,又疼又冷。

他就站在里堂门外,对着里头的景长与道:“长与殿下,山高水远,或许攀岩难登,好在行路不远,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很快就过去了,长与殿下不必与人争搏什么,里堂虽凄了些,却也胜在安稳,好些歇息,若遇灾祸,安身第一。”

景长与立在房檐下,额角青丝同样沾染了雨水,湿漉漉的,水渍划过脸颊,落在地上,放开点点墨花。

他的眼像是阳春白雪,淡淡轻轻的,风吹便散,风停又聚。

他道:“多谢先生教诲,长与铭记于心,愿先生所求如愿,亦可名垂青史。”

……

霍云明回过神来,诧道:“所以,你以为我说的那番话,是要你安分守己?”

景长与擦去眼角水渍,道:“是。”

霍云明心底生了鼓无名火,风起燎原,他竟是气的笑了出来,道:“我那是让你别和他们硬刚,里堂没有外人,不会平生事端。”

“先生说的是。”景长与长睫当了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绪,他道:“是我多想了。”

霍云明不解,少年郎分明是风华年岁,怎的这般阴气势凶,那一年里,景长与说自己不像是十七岁的少年,如今的景长与,亦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满身风霜,孑然火狱。

不过也对,群狼环伺,少年未芒,如今这般,已是不易。

踏入了深渊魔窟里的人,追求那痴人说梦的虚无真我性情,才是自绝出路。

霍云明分清权重,道:“后日便是猎淄节,阖宫开放,长与想去看看吗?”

景长与垂眸,指尖微缩,道:“不想。”

霍云明却道:“今年猎淄节和春闱时间相近,猎淄后便是春闱,此间进入闽都的会有不少都是高门贵子,却也不乏务视官场的有志之士。”

高门贵子,五族垄断,哪里还有什么务视官场的志之士呢?

景长与道:“此间人,非我可用。”

“不必用。”霍云明再次抚上景长与的眉心,道:“见一见,记一下那些人去了谁那里,将来遇着了,心里有个着落,也能踏实些。”

“知晓了。”景长与心下了然,又道:“先生往后可是还要在暯王处周旋?”

霍云明理了理衣袖,毫不避讳道:“周旋称不上,说到底还是我背叛了暯王,人前做做样子罢了。”

背叛吗?

据景长与所知,暯王对霍云明虽说不上奉呈珍馐美馔,敬与财宝金银,但也绝不会到了吝啬的地步,至少霍云明绝不会为着点儿小恩小惠便“背叛”暯王。

霍云明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景长与道:“暯王来求过先生了吧。”

霍云明并无芥蒂,道:“长与越来越聪慧了,骗不了了啊。”

果然,景长与心想,霍云明咬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动摇,只有触及底线,霍云明才会改变主意。

霍家也许并不是霍云明的底线,具体是什么,景长与也不知,也许,就在五族之中。

景长与不多问,道:“骗我有什么意义,我又不会危害先生。”

“怕啊。”霍云明抬手撑着侧脸,笑道:“这不是有暯王这一层在,先生怕长与会有所芥蒂,就不跟先生说言肺腑了。”

“我的肺腑里全是先生啊。”景长与也学着霍云明,撑着脸道:“我的命都是先生的,哪里会对先生有芥蒂,先生想听什么,长与都可以说与先生听。”

霍云明微怔,他先前被秦轩打断而未说完的话,从景长与口中吐露了出来,他的眉眼里,躲埋了一分难言的云后希冀。

他的声音的覆满了朦胧光泽,道:“长与想说什么?”

没了逆向破行,景长与心底的巨石早已落了地,他继续道:“先生想听我说什么?先生放心,凡我所答,皆为肺腑之言。”

柳条随风升入天际,剥了云,晨光破晓,天就放了晴,晓了山。

迷乱的雨滴乱砸云水,泛起点点涟漪,清扫荷叶,惊扰沙鸥。

最为俏傲的年纪里,霍云明却不懂之中缘故,只道:“没想好。”

心跳乱麻,景长与拼尽全力克制着身体和灵魂深处的遍野肆虐,仍道:“我等先生想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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