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什么?明明喜欢你?”
肖思懿怔怔地看着肖让,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会轻而易举被捅破,玩笑逗趣是一回事,可他用这样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况且,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男人现在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要谈天说爱的态度。
果然不等肖思懿回答,肖让继续开了口。
“我27了,是一个成年且正常的男人,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以前是你还小,可如今你已经成年了,应该明白男女有别的道理。你昨天穿成那样又离我那么近,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会觉得不自然的。”肖让视线扫过女孩微张的唇,似乎还记得那柔软的触感,他耸了耸肩,口气愈发无所谓,“如果你非要把这种尴尬解读为喜欢,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窗外汽车疾驰,溅起地面积水,拍在车门上宛如狂风暴雨。
肖思懿觉得自己的眼前蓄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心想这空气里果然太太潮湿了,否则怎么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肖让的面容有三分模糊,她企图从那不太真切的视线里找到男人说谎的证据。
可是她找不到,肖让也没有给她机会。
他快速转过身,再次发动汽车,只留个背影。肖思懿瘫坐在椅子上,看不见前方的路,肖让宽厚的背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视线,这让她开始觉得茫然。
“肖让~”肖思懿双眼无神看着窗外迷蒙,没了刚才的威风劲。
她也不知道肖让有没有回答,也许没有,又也许有只是很轻,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她也不在乎,“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迷茫。
肖让背脊僵了一下,虚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收得更紧,小臂上的青筋凸起更明显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没错,我是为你好。”
为你好。
肖思懿听见这三个字就来气,为什么所有的大人都喜欢用这三个字来道德绑架,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强迫别人去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可为什么,为什么连她的肖让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这样过。
“为我好?呵!”肖思懿冷笑,,“肖让,你什么时候变成独裁者了?”
肖让快速在后视镜里扫了女孩一眼,她的眼睛盯着玻璃上的某个点一眨不眨,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进行最后的抗议。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却始终没有说话。
车速加快了一些,为了不让沉默显得漫长。
风吹散车窗上的水珠,像斑驳了的眼泪,窗外的街景也成了没有拼凑完整的画。
汽车停在露天停车场,肖让率先下了车跑去后备箱拿伞和行李,等他撑好伞想去开后座门的时候,肖思懿已经下了车。
她走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拉过行李箱就走。
肖让走了几步跟上去,把伞悬撑在肖思懿头顶,“把伞拿着,别淋生病了。”
“不用你管。”肖思懿气鼓鼓地板着脸继续往前走,没肯接过伞。
肖让跟两步拦住她的去路,把伞凑到她手边,哄小孩一样,“乖,听话,别闹了。”
肖思懿终于抬头看他,嘴角扯出一抹挑衅的弧度,眼神却是在宣战,“肖让,我不会去的!”
说完,径直绕过肖让离开。
这一次,肖让没再跟上去,他站在黑色的伞下,对着女孩的背影异常平淡地说了句,“肖思懿,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去的。”
肖思懿步子顿了顿,到底没有回头。雨水微微打湿头发,她单薄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像只狼狈又倔强的野猫,和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回部队的路上,竟是雨霁天晴,刺眼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肖让眯着眼睛开车,思绪却飘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三亚的海边沙滩上,太阳依旧毒辣。
圆形铁艺拱门上扎满了白色玫瑰,地上也是,用白色花瓣铺成的T台通往海岸边的圆形舞台,几十把白色靠背椅整齐排列,蒂芙尼蓝色的缎带在海风中摇曳,海面平静地反光,偶尔有几只海鸥低空滑过,才带起一小片海浪。
今天的主角是个看起来颇有些姿色的女人,她身穿白色婚纱,脸上画着厚厚的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压起褶皱,似乎隐隐提醒着新娘已不再年轻。天气很热,一出汗,褶子里卡了些底妆,形成白色的沟壑,可她依然笑得欢快。
身边挺着个肚子的黑色西装男,是今天的新郎。不帅气,但看起来应该很有钱。
乐队坐在棕榈树下拉着小提琴,夕阳开始西下,天空成了瑰丽的紫红,将海面染成斑斓,海天交界处,粼粼波光像音符在跳跃。
一对新人举着高脚杯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亦或交头接耳几句或索性喝上一杯起泡酒,把在场的每一位都照顾妥帖。
百无聊赖的少年,不断打量着人群,可似乎没什么能吸引他注意的。
肖让端了杯饮料,越走越偏,小提琴声也越来越远,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逐渐清晰。
水位高出一些,涨潮了。
肖让看见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边放着一个透明玻璃杯。
是个小孩。
肖让往前走了几步,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欧根纱小洋装,脑袋上还戴着花环,太阳晒地女孩小脸通红,出了汗发丝都黏在一起。可她却并不在意,保持着双手交叠下巴搁在膝盖上的姿势一动不动,正盯着地上吐沫子的螃蟹看的起劲。
肖让并不记得刚刚在婚礼上有看见过花童。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抬起头,一双眼睛透着懵懂,少年的身躯很好的遮挡了阳光,这使得她不需要眯着眼睛看他,可背着光,女孩却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你是谁?”她用左手遮在眉毛处,想看得更清楚。
肖让在对面蹲了下来,她的视线随之落下,终于看清他的长相。那是一双清澈的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可又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定,肖思懿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孩能拥有这样漂亮的眼睛,他的睫毛浓密包裹地眼神深邃,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也许是鹰。
“我叫肖让,你呢?”
肖思懿珉着唇,并不想回答。她继续垂下头,才发现原本沙子里的螃蟹不知何时爬走了,只留下一个小窟窿眼,她瘪了瘪嘴,小声埋怨,“你把我的螃蟹都吓走了。”
“噢。那真的很抱歉。”肖让看了眼沙滩上螃蟹留下的爪印,满脸歉意地说:“我帮你去把它抓回来。”
“抓回来它也不会老老实实呆着了。”肖思懿说。
肖让刚打算站起来,听见她话,又蹲了回去,用和她一样的姿势,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指着她的花环转移话题,“所以,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肖思懿这才注意到肖让身上也穿着西服,面孔虽青涩,但身型比同龄人要结实一些,她挠了挠脖子,回答说是。
肖让哦了一声,故意拖长尾音,见肖思懿不再说话,随手捡了颗小石丢扔向海里,他的力气很大,那颗小石头被丢出很远。
肖思懿的视线也呈抛物线跟了出去,然后停留在某个点,便痴痴地望着出神。
肖让觉得这个女孩有些讷讷的,他又接连丢了几颗小石头,再次回头的时候,发现她正盯着自己。
“你要不要也试试?”他将手中的石头伸过去。
肖思懿没有接,而是用下巴奴了奴远处气氛正浓的宴会,用极为老成的语气开始攀谈起来,“挺没意思的,是吧?”
肖让愣了愣,但很快扯出一抹笑容,附和道:“是挺没意思的。”
没想到肖思懿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神跟着灵动起来,“大人们就喜欢这种无聊的聚会。”
肖让觉得她讲话像个小大人似的,很有意思,于是问道:“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肖思懿敛起笑意,又不说话,眼神再次飘向远处。
“跑这么远,不怕家里人找不到你担心啊?”
肖思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嫌花环碍事,她索性取了下来,扔到一旁的地上,嘟嘟囔囔道:“她才没功夫管我呢。”
肖让一时分不清她说的这个她是谁,可肖思懿显然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那你呢?你家里人也不管你?”
肖让拍了拍胸脯,“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
肖让点点头。新郎是他爷爷某个旧部的儿子,严格来说,应该是和肖让的爸爸属于一个辈分。这样的关系,还没到需要肖振邦出面的程度,但邀请函都送来了,肖家不来个人,也实在不合适。
所以,他就一个人来了。
女孩打量了一下肖让,又看了看自己,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看着。”
理直气壮但没什么底气,活像只狼狈又倔强的小猫。
肖让笑出声,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么这位女士,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说罢,还学着成年人的方式,伸出一只手欲握手。
肖思懿觉得他倒是不像其他人,笑嘻嘻夸两句小姑娘真可爱,再顺带捏捏脸颊。她很不喜欢被当成小孩一样对待。
可是肖让不一样。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一本正经道:“你好,我叫许思懿。”
肖让笑地更甚了,“幸会幸会,很高兴认识你。”
肖思懿也终于再次笑了起来,没了刚开始的拘谨。
浅金色天,带着阵阵热浪席卷而来,余晖穿梭棕榈树的影子晃着人眼,远处有歌声,嬉笑声,海浪追逐的声音,还有风中独有的咸涩夹杂着甜腻的橘子味的气泡水,拼凑成了完整又朦胧的片段,是肖让所有关于那个初见黄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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