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思

褚元祯登时跃起,俩人顾不上吃饭,直奔主屋翻出地形图。

蔺宁的手指从地形图上划过,“你说的那处猎场在哪里?”

“这,我们叫它枫山围场。”褚元祯点了点京都西南角的一处空地,又将指尖滑向紧邻空地的一条山脉上,“围场背靠的这座山,是铁衣山,铁衣山以北是漠北十二游民的地盘,当年褚氏北伐的最后一役也是这里。之所以叫铁衣山,是取了‘寒光照铁衣①’之意,据说有近十万将士战死在这里,他们的盔甲带不走,只能埋在山头,所以大洺人把这座山叫做铁衣山。”

“铁衣山分了东西两脉。”蔺宁随着褚元祯的手指看去,“东侧山脉直通太行关?”

“不错,你在太行关看见的那片山峦,就是铁衣山。”褚元祯说到这里有些激动,“铁衣山连接京都,背后是大洺疆土,若是哪天漠北游民打过来了,头一个遇上的就是亲军京卫,因为褚氏先祖曾经立下誓言——天子守国门。”

蔺宁一愣,“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君王死社稷’?”

“这倒没有。”褚元祯皱了皱眉,“你从哪儿听说的?”

“随口一说。”蔺宁摆摆手,再次看向地形图,“若是沿着铁衣山南下,就是保定府。”

“是的,但是你别忘了,铁衣山与保定府之间,还隔着一片漠北大漠。”话到此处,褚元祯突然沉默了。

屋内的气氛凝重起来,因为俩人都发现了,只要越过漠北大漠,就可以直入保定府,而保定府就在京都正西方,从保定府发兵,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可直驱西城门——换言之,只要何索钦将战马养在枫山围场,届时稍稍绕个路,穿过漠北大漠借道保定府,攻打京都便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根本无需操心五万战马如何过关,因为,战马就在京都!

漠北有十二支游民部落,但无一支部落驻守大漠。大漠黄沙遍地,开垦不出田地,更种不出庄家,素来只有大胆的商队敢从这里借道,所以,就算有五万战马过境,也不会有人发现异样。

蔺宁一掌拍在桌子上,“这个保定府的知府有问题!”

“我要去趟吏部。”褚元祯神色严峻,“我与下面的官员并不熟悉,但吏部存有他们的履历,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此事须得告知陛下。”蔺宁略一思忖,“你给我备车,我现在进宫。”

“现在?”褚元祯看着他,“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面圣不宜穿得太过随意,要不,你先换身衣服。”

下人很快拿来了蔺宁的官袍。

屋内只有一道屏风,蔺宁走到屏风背面,开始解身上的袍子,才到一半,就犯难了,“子宁……你还在吗?”

隔着屏风,褚元祯只依稀辨得一个轮廓,“何事?”

“帮我……”蔺宁咽了口唾沫,“……脱下衣服。”

自从右手受伤后,蔺宁多数时间只穿一件内袍,平日里习惯了披着氅衣晃悠。今早出门,光是更衣就花了半柱香,还是裘千虎帮忙伺候的,可眼下屋里只有褚元祯一人。

蔺宁说完,觉得呼吸都急促了。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其他心思,但这话自他的嘴里说出,不知为何就染上了一丝撺掇之意,好像那青楼女对客人丢出的绢帕,仿佛在说:“来啊。”

那头褚元祯没有动作,蔺宁的心就吊了起来,“你若觉得不方便,让裘千虎……”

话音未落,只听脚步声响起,褚元祯顾自绕到蔺宁身后,伸指勾住了领口处的布料,“你抬臂,我帮你脱下来。”

指腹扫过脖颈处的皮肤,内袍滑落肩头。屏风半透,俩人的身形隐约可见,乍看之下是亲密无比,好似腹背相贴,已然沉沦在那欲海浪潮里。

褚元祯的胸口起伏着,喷出的热息吐在蔺宁颈间,“你这手,什么时候能好?”

“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要到夏末吧。”蔺宁不敢回头,受着来自身后的热浪,不知不觉间已起了层薄汗。他觉得褚元祯像个火炉子,散出的热气要将自己烤化了,而他竟然十分享受这种灼热。

俩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却像是没有空隙,都在强装镇定,又都难以自制,只不过各种心思统统压在心底,于面上装出副岿然不动的假面。

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殿下——”

褚元祯神使鬼差地应道:“进来。”

成竹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屏风后的俩人,随即背过身去,“属、属下稍后再来。”

“你跑什么?”褚元祯走出来,“备车,太傅要进宫面圣。”

成竹堪堪回身,一双眼睛不敢乱看,脑袋垂至胸前。

褚元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叫人将这屏风换了,换个不透的。”

*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雨却像是不要钱一般,连日降雨令京都变得泥泞不堪,就好似眼下的时局,内里已经腌臜一片。

保定府知府疑似通敌,褚元祯率羽林卫前去抓人,今日已是第二天。

蔺宁站在檐下看雨,“子宁今日就该回来了吧。”

“是呢,算着时辰,殿下应是酉时前后回来。”裘千虎抬头看了看天,“这雨不知何时能停,天黑了路就不好走。”

“告诉小厨房,晚饭不着急上桌,等子宁回来再上。”蔺宁抓了一把核桃仁丢进嘴里,“他们骑马回来,定是淋了个透彻,热水备好了吗?”

“早就备下了,太傅您就放心吧。”裘千虎咯咯直乐,“京都里的百姓都在传,说殿下没人疼,我瞧着不一定,谁疼不是疼啊,太傅在乎殿下,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这话打哪儿听来的?”蔺宁皱了皱眉,“什么叫‘没人疼’?”

“咳,茶楼说书的先生嘴巴贱,最爱编排宫里的那些事。眼下东宫上位,他们就把矛头对准殿下,东宫背后有皇后力保,但宁妃娘娘不争这些,这些人便取笑殿下‘没人疼’。”裘千虎挠了挠头,“太傅,您可别在殿下面前提这事儿,这都是蜚语,做不得数的。”

“我懂。”蔺宁点了点头,“出了这个门,你也别乱说,宁妃娘娘很关心子宁,这天底下没有不疼儿的娘。”

“那是自然,等我见到那些嚼舌根的人,绝对冲上去抽他俩嘴巴子。”裘千虎越说越激动,当真站起来开始活动筋骨,“不让他们长长记性,老子就不姓裘!”

春雨淅淅沥沥,丝毫没有停的迹象。

褚元祯亥时才归,人自然是淋透了,蔺宁撑着油伞出门迎他,“路上顺利吗?我叫人备了热水,你先去洗洗。”

褚元祯接过伞,很自然地倾向蔺宁一侧,“你出来做什么?晚上风凉,出门也不披件衣裳。”

“你这话说得,我有这么娇气么?”蔺宁朝着前来迎接的下人摆手,“去把水放上,你们主子要沐浴。”

那种语气和姿态,就如这府上的另一个主人一般。褚元祯前进的脚步一滞,偏头看向身侧之人,他以前从未设想过今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但自从那日蔺宁对他说了“你且把我当槽糠之妻”,他便起了一丝旖旎的心思,如今再看这个人,心间的**愈发压不住了——

男妻,有何不可?

蔺宁将人送回屋里,并没有走,褚元祯入水的声音传来,他便盯着屏风开始发呆。

成竹动作迅速,屏风已经换成了不透的。

真该死啊,他心道,原先隔着屏风,好歹还能看个朦胧人影,现下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蔺宁自己先吓了一跳。为缓解屋内的尴尬,他刻意清了清嗓子,问道:“抓到人了?”

“嗯。”褚元祯的声音有些闷,“知府叫卢思辅,保定本地人士,是明景十五年的进士,曾拜在齐州墨氏门下。”

蔺宁一惊,“那他与墨氏——”

“没有关系,我寻访了很多人,卢思辅当年只是给墨氏投过拜帖,那一年的进士中出类拔萃者颇多,墨家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正是因为在京都不得重用,他才回了老家为官。”褚元祯说得详细,“他起初只是个通判,任知府不过才三年,上任知府过世前提拔了他。他的履历很干净,没有功绩,也无大错,府邸也干净,我带着羽林卫搜了两个时辰,愣是没搜出半个有用的物件。”

“难啊。”蔺宁叹了口气,“又是一起悬案。”

屋内传来水声,褚元祯起身跨出浴盆,伸臂扯过架上的衣袍,带着热气从屏风后走出来。

蔺宁慌乱地移开视线,倒是褚元祯异常镇定,拿过一条干爽的巾帕擦拭湿发,随口问道:“用过饭没?”

“还没。”蔺宁的眼不知道朝哪儿看,只能瞪着门口。

“这么晚了还没用饭?”褚元祯提高了音调,“小厨房偷懒了?”

“不关他们的事,我吩咐的。”蔺宁转过头,“我不知你几时到家,只能让小厨房一直等着。”

“以后别等我,我若不回来,你就先用饭。”褚元祯丢掉巾帕,心情似乎明朗许多,竟牵起了蔺宁的手,“走了,今晚多吃一碗。”

走到门口,正见成竹跑进院子。成竹看见俩人手牵着手出来,下意识转身就走,想了想又停住了,“殿下,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褚元祯道:“先说好的。”

“卢思辅招了,承认是何索钦找到了他,并以三百两黄金为条件,换五万战马入城。”成竹顿了顿,“坏消息是,大理寺的魏大人在审讯完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马车迎面碾过,现在生死未卜。”

寒光照铁衣①:出自《木兰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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