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冲冲地从云潭茶楼冲出来,袖口被风掀得翻飞,胸口那股火还烧得旺,连脚步都带着股子狠劲,踩在青石板路上“噔噔”响,震得路边落叶都滚了两滚。走了没几步,实在憋得慌,又忍不住停下,双手叉腰大口喘气,嘴里仍不停嘟囔
“什么谋生手段?正经营生靠的是本分,坑蒙拐骗靠的是黑心,这能是一回事吗?若是人人都学那两个骗子,装死扮哑骗银子,大庆的律法岂不成了贴在墙上的废纸?朝廷的颜面又往哪儿搁?”
越想越气,我抬手狠狠拍了拍胸口,又闷头往前冲。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南来北往的人挤得满当当——挑着担子的货郎边走边吆喝,糖画儿的小摊前围满了攥着铜板、眼睛发亮的孩童,穿得光鲜的妇人站在绸缎庄门口,手指捏着锦缎边角和掌柜讨价还价,嬉笑声、叫卖声、车马轱辘的“吱呀”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耳朵发沉。
我踢开脚边一颗硌脚的小石子,目光扫过路边的摊贩,竟见几乎每个摊位前,摊主正和买主聊得热络,声音不大却句句钻进我耳朵
“你听说没?刘大员外为讨新纳的那位姨太欢心,特意造了艘游船!”
“岂止是听说,我三姑家的婆婆家的三堂妹的弟弟就是那造船匠。”
“那船咋样,听说光船上的雕梁画栋就花了上千两。”
“那可不是,就单单那里头连桌椅都是紫檀木的,桌角还镶了猫眼石,那叫一个金贵,咱们这辈子都见不着!”
旁边几个路人立刻凑过来搭话,语气里满是艳羡:“何止啊!我昨儿听码头的伙计说,那船帆上都绣着金线凤凰,展开了比戏台子还大!”
“往后刘员外带着姨太游河,那气派咯,怕是连宫里的游船都比不上!”
“可不是嘛!‘千金博美人笑’,刘员外这才是真把这话演活了!”
“有钱人的乐趣,咱们穷苦百姓还是把日子过好吃饱喝足就心满意足了。”
议论声顺着风飘过来,我脚步猛地顿住——方才还在为骗子坑蒙拐骗义愤填膺,这会儿却听见有人挥金如土博欢心,一冷一热的对比,像根刺扎在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攥了攥拳,指甲掐得掌心发疼,又加快脚步往前走,嘴里仍小声念叨:“一样是活着,有人靠骗人为生,有人挥金如土不眨眼,偏偏还有人觉得骗子可怜……这世道,真是越想越糊涂!”
就在我拐过一个街角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方才在云潭茶楼前被我揭穿的那两个骗子!他们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老槐树下,脑袋凑在一起低声交谈,那扮“死人”的大汉手背上还红着一块,肿得老高,想来是我方才那一脚踩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可已经晚了。那大汉正好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我,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像要吃人似的。
“是你这小崽子!”他低吼一声,声音粗哑得像破锣,“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今日你大爷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着,两人竟从身后摸出两根和我手臂一样粗的木棍,缓步朝我靠近,木棍在地上拖出“哗啦”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敢坏老子的好事,今天非把你打出屎来,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哪里还敢停留,转身就往反方向跑,鞋底擦着青石板路,跑得飞快。那两人跟疯狗似的紧追不舍,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心跳的“咚咚”声,还有身后骗子的怒骂声。
“傻子才不跑。”
我慌不择路,只顾着往前冲,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直到脚下突然一滞,才发现自己竟跑进了一条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墙面斑驳,爬满了青苔,墙根还堆着些枯枝败叶,根本无处可逃。
完蛋了。我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骗子,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墙面的青苔蹭得衣料发潮,手心全是冷汗。我慌忙四处张望——平日杨昭派来监视我的眼线,这会儿偏偏一个都不见踪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大汉喘着粗气,双手拄着木棍,恶狠狠地盯着我:“跑啊!怎么不跑了?我看你今天还能往哪儿跑!”
身后的男子也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道:“大哥,别跟他废话!先把他打一顿,出出咱们今天的气!”
我边往后缩边求饶,还试图装傻蒙混过关,声音都带着颤:“大哥,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打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无冤无仇?”那大汉被我的话噎了一下,随即冷笑出声,粗糙的手指着我的鼻子,“小混蛋,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上午在茶楼前,坏我们生意、踩我手背的,不是你是谁是谁,你还真当老子我老眼昏花了不成?”
他说着便伸手来抓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我本能地往后躲,可胡同就这么窄,后背早已抵死了高墙,根本退无可退。慌乱间,我抬手去推他的手腕,却没料到另一个骗子从侧面扑过来,伸手就攥住了我束发的青布带——那带子本就打得松,被他猛地一扯,“嗤啦”一声便断了。
乌黑的长发瞬间从头顶散落,如同泼墨般垂落在肩头,几缕发丝还贴在了我因奔跑而泛红发烫的脸颊上。风从胡同口吹进来,卷起发梢轻轻晃动,那攥着断发带的骗子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手里还捏着那截青布,像是见了鬼似的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个女的?”
大汉也停下了动作,目光从我的长发扫到我的脖颈,又落到我虽穿男装却难掩纤细的身形上,脸上的凶戾瞬间变成了错愕。
那矮个子男人凑到大汉面前:“大哥,咱们是有原则有底线,不打女人的。”
那大汉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染上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嘿,没想到啊,坏我们好事的竟是个小娘子!长得倒还周正,就是多管闲事的毛病得改改。今日遇见我们哥俩,算你运气好,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他说着便往前凑了一步,伸手就想拽我。我被他的动作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慌忙抬手将散落的头发往身后拢了拢,强撑着镇定往后缩,却不小心撞到了墙上,肩胛骨磕得生疼,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你们别过来!光天化日之下,就不怕被官府抓了?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太子妃!你们若是胆敢动我,太子殿下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那两个大汉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场仰天长笑,笑声粗哑刺耳,震得胡同里的灰尘都往下掉:“太子妃?你这小丫头片子怕是吓傻了吧!老子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别说太子妃,就算是皇上亲临,老子也要报今日这挨打的仇!”
笑声未落,他们就往前逼了两步,阴影笼罩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粗糙的砖石硌得肩胛骨发疼,退无可退的恐慌像潮水般涌上来,眼眶都有些发湿。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挡在巷口,将外头的天光遮去大半,清润的声音传进来:“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不太好吧?”
我顺着那两人的缝隙往外看,看得真切: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晃,腰间系着块温润的墨玉玉佩,阳光落在玉佩上,映出淡淡的光晕,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面容清俊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眉眼间带着几分文弱书生的温和,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另有考量。
那领头的大汉本已攥紧了拳头,见突然冒出个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又蛮横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地吼:“哪来的小白脸?这事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揍,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可那男子却没被吓住,反倒一步一步往巷子里走,脚步声轻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月白色的长衫扫过地上的碎石子,没发出一点声响。他刚迈出第三步,我急忙出声叫停,声音都带着急
“公子快离去!你瞧这两人五大三粗的,你一个文弱书生哪是他们的对手?不如先去寻些帮手来!”我怕他一时冲动,反倒跟着我遭殃。
可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依旧稳步往前走,直到离我们三人只有五步远时,才缓缓停下。他抬眼看向那两个大汉,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下再给二位一次机会,放了这位姑娘,今日之事便既往不咎;若是执意不肯,那在下也只能得罪,饶不了二位的性命。”
这话一出,那两个大汉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更嚣张的笑,震得人耳朵疼:“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敢说饶不了我们?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出屎来,就不是你老子!”说着,那领头的大汉就扬起拳头,带着风声朝陌生男子的面门砸去。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闭紧眼,不敢看那白衣公子被一拳打翻的模样。可预想中的闷响没传来,反倒听见“哎哟”一声痛呼,混着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那领头的大汉正捂着胳膊蹲在地上,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嘴里不停哀嚎:“疼……我的胳膊……断了……”而白衣公子依旧站在原地,月白色长衫连褶皱都没多添一道,方才还握着拳头的手,此刻正轻轻拢在袖中,仿佛刚才只是掸去了衣上灰尘。
另一个骗子见状,也顾不上同伙的痛,抄起墙角堆着的木棍就朝公子后背砸去,嘴里还喊着:“敢打我大哥!我跟你拼了!”我急忙喊道:“公子小心!”
可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脚步轻轻一侧,便灵巧地避开了木棍。没等骗子反应过来,他抬手扣住对方手腕,稍一用力,又是“咔嚓”一声脆响,木棍“哐当”掉在地上,骗子的手也软了下去,疼得直跺脚,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过瞬息之间,两个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大汉,就全没了还手之力,瘫在地上哀嚎。我看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忘了合上——这身手,竟比杨昭还要好上数倍,哪里像个文弱书生?
“好汉,好汉饶命,我们兄弟二人只是想吓一吓她,让她老实点不要多管闲事,没想欺负她......”
那人低头看着地上哀嚎的两人,语气依旧平静,可眼底的温和淡了些,多了几分冷意:“方才的话,二位听进去了吗?”
那领头的大汉哪还敢逞强,忙不迭点头,连声道:“听进去了!听进去了!我们这就走,再也不敢找这位姑娘麻烦了!”说着,他拉着同伙,一瘸一拐地往巷口挪,连掉在地上的木棍都不敢捡,转眼就没了踪影。
我朝那二人离开的背影说着风凉话:“下次别我姑奶奶我看到你,不然见你们一次打一次。”那副架势颇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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