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的絮叨还在舱内盘桓,舱外却猛地传来小厮急促的叩门声,带着几分慌意:“老爷!四公主与五殿下来了!”
话音落,刘茂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茶盏“哐当”撞在桌角,滚烫的茶汤泼溅在他华贵的锦袍上,留下一片深褐的印子,他却浑然不觉,只脸色惨白地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这、这怎么偏偏赶在这会儿……”
一旁的杨昭倒还算镇定,指尖慢悠悠擦过杯沿凝着的水渍,抬眼扫了刘茂一下,语气淡得听不出波澜:“慌什么?来了便见。”
话落,他不动声色地往我这边挪了半寸。宽大的袍袖轻轻扫过我的手臂——我身上的男装本就宽大,方才被舱内暖融融的熏香烘得发热,领口松了些,露出半寸细腻的脖颈。这细微的破绽,若是被四公主杨玥那般眼尖的人瞧见,定会起疑。
舱门被小厮推开的瞬间,先传入耳中的是金饰碰撞的清脆声响。杨烁身着宝蓝色织金锦袍,腰间束着亮闪闪的玉带,手里摇着一把素面折扇,脸上挂着惯有的轻佻笑意,迈着步率先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的四公主杨玥,穿一身石榴红蹙金宫装,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带着几分未消的娇蛮气。再往后,是几位妆容精致的贵家小姐,其中竟还有昨日才见过的□□荣——她依旧是一身素白襦裙,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垂着眼帘时,长睫颤巍巍的,那副柔弱模样,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杨烁的目光先落在杨昭身上,折扇“啪”地一声合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皇兄倒是会找地方,躲在这画舫里商议‘大事’,也不叫上弟弟我,未免太见外了。”说“大事”二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还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脸色愈发难看的刘茂,“还是二哥早就和刘员外串通一气了?”
杨昭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瓷杯被他转出细微的声响:“五弟还真会说笑。本宫与刘员外不过是说话投机,倒是听闻五弟多次拉拢刘员外不成。”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杨烁,眼底已没了半分笑意,“不知今日来,为的是公还是私?”
“二哥多虑了。”杨烁笑意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刻意的热络,“刘员外的商队在咱们大庆可是屈指可数的,平日救济穷苦百姓、集结善款支援朝廷,桩桩件件都是美事。再说,刘员外说话又与弟弟这般投机,我便想着‘好景常有,知己难遇’,过来看看,给刘员外撑撑场面,没成想竟遇见了二皇兄。”
“若真如五弟说的那般,自然是好。”杨昭淡淡接话,话锋却骤然转厉,“可若是为了边境通商的事,五弟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杨烁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舒展开,反问:“怎么?二哥也惦念着这笔生意不成?”
“两国通商关乎大庆国运,岂容儿戏?”杨昭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直直看向杨烁,“这件事在父皇未曾定夺之前,即便五弟拉拢了刘员外,再算上楚大公子,又能如何?父皇最讨厌的就是臣子私下结交,五弟莫要为了一时贪念毁了自己的前程——毕竟,天子之心难猜。”
我躲在杨昭身后,瞧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话外都藏着锋芒,分明是想激怒对方。
我是兰鄀的公主,此次又是大庆与兰鄀两国之间通商一事,杨昭又是我的夫婿,这件事我本应该离得远远的,以防有心之人拿我大做文章。若是此事被人认出身份,于我于杨昭于兰鄀都是不好的。
心中只得暗想着“神仙打架,莫要伤及无辜”,悄悄缩了缩脖子,暗自祈望众人的目光千万别落在我身上——我更不想成为旁人议论的对象。
可偏偏命运爱开玩笑,越是不想要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杨玥忽然“咦”了一声,原本落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的目光,直直转过来锁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太子哥哥,你身边这位是谁?穿得倒是清爽,可这眉眼玥儿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其中有几个嘴快得贵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呀,这不是太子妃吗?听闻前几日太子妃还将大皇子妃推下阁楼导致大皇子唯一得血脉都没有留下。”
“这种毒妇也配当太子妃?”
“听闻太子也将她赶出了东宫,今日在恐怕是想借着两国通商一事求太子原谅吧。”
“你看太子像是想搭理她得样子吗?”
......
杨昭端坐在桌边,品着茶盏中的茶水,我都看着他确实不像想搭理我的样子。
那几人像是排练好的一样一人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
即便杨昭是太子我是太子妃又能怎样,总不能不让人说话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潭用双手捂着我的双耳,“这些个女子整日习惯了后院的勾心斗角,还真以为人人都像是她们一样。”
我原本还想这狡辩一番否认了自己的身份,可杨玥和杨烁这兄妹二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杨烁:“早就听闻二嫂嫂在兰鄀时,便与楚家兄妹交情匪浅,当年更是差点许给楚家二公子,成了楚家的儿媳。如今巧了,兰鄀这次派来的使臣,正是楚家大公子。我还听说,前日嫂嫂与这位楚大公子,在长宁殿里一处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呢……”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杨烁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戳在最敏感的地方。舱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窗外游船划过水面的声响都变得清晰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有探究,有鄙夷,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他不仅要揭我的身份,还要把“私通外臣”“勾结兰鄀使臣”的帽子扣上来,连带着杨昭都要被拖进“私相授受”的泥潭里,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我将目光转向杨昭,我本以为他会先顾及我还是他发妻子的身份,或是忌惮“私通外臣”的流言,至少解释一二,毕竟在这皇权漩涡里,即便是夫妻,也难免要权衡利弊,可他却连眼睫都没颤一下,只顾着喝他手中的那盏茶水。
好家伙,你们兄弟二人不仁也别怪我义了,我深呼一口气,往前一步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杨烁的眼睛,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在杨烁脸上响起。
我冷笑一声,目光直直看向杨烁,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锐利:“五弟倒是好本事,编起故事来张口就来,连‘私通’这种诛心的话都敢随口说!本宫虽为兰鄀和亲公主嫁入大庆,可论身份,先是你该敬的嫂嫂,再是大庆的太子妃。你这般出言不逊,既不知尊卑,也忘了‘长嫂如母’的规矩,本就该好好教训你这个目无长辈的不孝子!
“其次”我向前半步,声音更沉了几分:“我与楚使臣不过是为两国邦交稍作沟通,这本是光明正大的事,到你嘴里却成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五弟这般曲解,究竟是想坏了我的名声,还是想借着这事,挑拨大庆与兰鄀的关系?”
“你....”他惊得差一点跳了起来。
杨玥最先反应过来,尖声喊道:“你疯了!竟敢打五哥!太子哥哥,你快看她!她不仅不知错,还敢动手打人,简直无法无天!”她伸手想去推我,却被云潭一把拦住,两人瞬间僵持起来。
我却没理会杨玥的叫嚣,目光依旧锁在杨烁身上,语气冷得像冰:“五弟这话错了。本宫打你,不是恃宠而骄,是替父皇教训你这个不知礼数、满口胡言的皇子。你身为大庆皇子,不思为两国通商出力,反倒编造流言、挑拨本宫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若传出去,外人还当我大庆皇子皆是如此卑劣,岂不误了父皇的治国大业?”
杨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强词夺理!本殿说的是事实,你与楚使臣私会,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私会?”我陡然冷笑一声,随即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各位贵家小姐,刻意抬高了声音,确保殿中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前日在长宁殿,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要本宫与兰鄀使臣叙话;出发前,太子殿下更是亲自护送本宫到殿门口。殿内不仅有本宫与楚家兄妹,大皇子妃□□荣也全程在场。后来皇后娘娘体谅本宫远嫁思乡,才特意嘱咐,让本宫与楚家兄妹多聊些兰鄀的旧事,就连殿门,都是太子殿下怕外人打扰,亲手帮我们关上的!”
我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地落回杨烁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五弟倒是说说,这样光明正大、有皇后娘娘懿旨、有太子殿下见证、还有旁人在场的会面,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私会’?你若是不信本宫的话,大可问问你身后端坐的太子殿下,看看本宫方才所言,可有半句虚言!”
我飞快撇了杨昭一眼,眼底的算计藏都藏不住——他不就是想看我被杨烁逼得左右为难、下不来台吗?我偏不如他的意!不仅要自己站稳脚跟,还要把他也拉进来。我就不信,他杨昭再不在乎我这个太子妃,还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妃私会外臣”的流言传出去,心甘情愿戴这顶绿帽子!
□□荣突然跳了出来:“胡说,那日......”
一声茶盏重重的落在桌上的声音打断了□□荣想要说得话。舱内众人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杨昭,显然是等着看他如何收场,而杨昭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五弟,太子妃所言,句句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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