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上特意梳妆打扮过的青柳稍稍抬头,露出个美好侧脸,声音娇弱;
“大姑娘,你怎么不进来呀。”
宋文筝;“……”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在这儿啊!
宋文筝露出个温雅又牵强的笑,然后抬腿跨入,顺便将门开的大大的。
“青柳哥哥,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青柳看眼前方大开的房门,眼珠闪了闪,羞涩笑容微褪;
“奴才……奴才就是听闻了早上之事,所以前来宽慰姑娘——”
“嘿,我以为什么事呢。”
宋文筝笑的浑不在意,然后一甩衣袍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起面对门外卷进来的冷风;
“不过是被斥责了两句,不是大事,用不着你专门跑来一趟。”
她表现出的态度太过随意,倒让青柳酝酿好久的宽慰没了用武之地,于是他表情干巴了一瞬,干脆抛却这些铺垫,直奔主题。
他抬起那张专门涂过脂粉的脸,纤细眉毛微微蹙起,眼神担忧;
“大姑娘,奴听说您在外面找了个活计做,这可如何使得啊!”
“您可是宋府大小姐……”
说到这句,他眼神还心虚的往门外瞟了下,像是唯恐被人听到传了出去,后面的声音都小了几个度;
“……是天生该被人伺候的主子,宋府诺大家业,您怎能全然不顾,竟跑到外面与那些穷人抢饭吃——”
宋文筝抬手倒茶的动作一顿,然后诧异抬眼。
青柳显然被宋文筝的这种眼神看的不自在,不由躲开了对方视线,欲盖弥彰的解释;
“大姑娘,奴才知道这些话是犯了大不敬的,可奴才担心姑娘吃亏,所以就算被责骂,也还是要说下去。”
“姑娘本就是宋府大小姐,论尊贵,虽然比不上二小姐,可姑娘占了个名分啊,真要掰扯,还不定谁更适合……”
青柳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向宋文筝解释,那清秀的眉眼间,不是划拉出好主意的狡黠聪慧,而是满满阴霾,覆盖其中。
恐怕此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底的贪婪算计有多么露骨。
宋文筝沉默一瞬,看着对面眉眼不似往日温柔的男子,猝然开口;
“你是想搅乱宋家!”
她说话的语气,不是疑问,不是反问,就是盖棺定论的最后结语,满满的笃定。
青柳被吓了一跳,扭曲的神色渐渐回拢,笑容僵硬;
“什……什么啊。”
“奴是在为您盘算啊大姑娘,奴怕您吃亏,姑娘您年纪小,不懂得财富珍贵,可人的一辈子机会就这么多,这要是因为无知错过了机会,那往后余生,可真得后悔死……”
“那就等我后悔再说吧!”
宋文筝冷漠开口,然后又扫了眼青柳神色,干脆利落的下了逐客令。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青柳;“……”他像是没想到宋文筝如此绝情,脸上的表情难堪极了。
“大姑娘——”
“我说,我要休息了!”
“……”
看着青柳身形狼狈的转身离去,宋文筝很是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只觉得烦躁极了。
合着重活一世,这人不想着靠自己先知的本事,摆脱奴身,走出宅院,反而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惦记起了主家财富。
啧,说好的愧对自己呢?说好的补偿自己呢?虽然自己不是原主,可对方并不知道啊——所以,哪怕自己就是原身,他的补偿也就是利用?也就是再一次将她拉进险境?
果然,能当恋爱脑的男人,那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边宋文筝吹着冷风,正在头疼呢,那边却见雪雁慢慢悠悠的回来了,且一进门,先是惊叹了句“姑娘怎么不关门啊?真是冷死了”便神神秘秘的凑上前来,表情兴奋;
“刚刚青柳是不是来过?他和姑娘说了什么?是不是款款表白?还是倾诉衷肠……”
宋文筝盯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然后轻声口开;
“你过来,我告诉你。”
雪雁眨了眨眼,深感气氛有些不对,脸上贱兮兮的表情终于收敛了些;
“不,不用了吧,主子的事儿,我这个奴婢也不好都听……”
“不,你应该听,来来来。”
雪雁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不不不,是奴婢多事了,奴婢……”
“——过来!”
“……”呜呜呜呜。
她错了,她以后再也不操心主子的终身大事了!!!
听春院的下人房
青柳脸色难看的踏进屋,“咣当”一声摔上房门,气得身体都开始颤抖。
不该是这样的!走向不该是这样的!
大姑娘不是喜欢他吗?既然喜欢他,又为何不肯听他的话?
明明他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啊!
他不过一介奴身,哪怕重生了,也只能在有限的条件里规避伤害,压根没法逆天改命。
哪怕他不与表姐厮混又如何呢?他的境地并不会好上半分。
他的父亲依旧重女轻男,他依旧是这宋府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奴才,他依旧没有银钱傍身,依旧身份卑贱,任人辱骂,依旧……
要想彻底改转命运,他就必须和大姑娘绑在一起,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大姑娘是宋府长女,且没有半路夭折,安安全全活到现在,那她就已经具备了与嫡女争锋的能力。
而自己只要攀上大姑娘,再时不时给人出谋划策,施下恩情,用感情吊着对方努力争权,等到对方成功的那日……
青柳脑中想着,别的大户人家吹吹打打,十里红妆,迎娶正夫的风光场景,不由得内心越发恼恨。
上天让他重生一世,难道不是看他上辈子活得太苦,所以这辈子让他逆天改命吗?
得不到心中爱情,那他想染指财富有什么错?
还有宋文筝,自己上辈子虽对不起她,可自己这辈子也想着去弥补她啊!
只要她按自己的要求去争取,去努力,那等她成功那日,自己就会嫁她为夫,然后一辈子给她生儿育女,伺弄羮汤……
伺候她一辈子,这难道不是对喜欢自己的人最好的报答吗?
所以,为什么对方不听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青柳不理解,所以他满目愤恨,一挥手,将桌上的廉价钗环全部都扫落在地,心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扭曲。
……
时光在匆匆忙碌中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两月一过,宋文筝的账房工作逐渐得心应手,而与此同时,除夕也悄悄接近了脚步。
“小宋,再过两天,咱们也要放年假了,有没有想好去哪里玩啊?”
沈玉姝坐在宋文筝对面,手里捏着笔在账本上涂涂抹抹,一心二用。
宋文筝学不会老板一心二用的本事,嘴上回着话,手上动作便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没有,我对周边不熟悉,到时候放了假,应该也是窝在家里看书。”
扯淡,哪里是对周边不熟悉,她是穷啊!穷啊!
账房月银虽不少,可她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暧炭,手炉,厚被,外加给她和雪雁一人做两套冬衣,冬靴。
甚至她前两天还在店铺瞧上了一件大氅,那顺滑皮毛,那厚实温软,那昂贵价格……
她一定要节省点,这样等明年冬天,她就能买得起一件大氅了。
眯眼笑,感觉生活都有盼头了呢。
听了这话,沈玉姝眉头极轻的挑了下,抬眼瞅了对方一眼,脑中想起自己在刚得知宋文筝这个人时,谴人去打探的对方底细。
资料上说,宋文筝的成长之路特别坎坷,虽为长女,却被人忽视蹉磨,甚至连冬天暖衣……
许是年龄大了,沈玉姝的心肠也开始变得温软起来。
于是他沉吟一瞬,又抬头看了眼对面正兢兢业业盘账本的小姑娘,以相对平常又温和的语气开口,尽量不让自己伤害到对方自尊心;
“那你想出去玩吗?”
“我这里早在夏季时就定下了出游路程,先去云州看梅花,再去鹿城食海鱼,赏海景……”
“你若想去,我可在旁边加个位置,以此犒劳你这俩月的辛劳。”
“呃……”
宋文筝的笔又停了下来,懵懵抬头,挥散盘旋在脑子中的各类数字,清晰的思考了下对面提议。
老板约她出去玩?去看梅花?吃海鱼?赏海景?
好心动,可是——
那可是老板啊!大B0SS啊!
偷偷瞄了眼对面正奋笔疾书,低垂着头的大老板,看着他办公时的眉眼不复往日温和,而是俊眉微拧,眉目严肃,仿佛下一刻,就有不怒自威的责问扑面而来……
“不了。”
宋文筝干笑;
“我懒,不喜欢出游,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我要在家好好休养休养。”
会有年轻人不喜欢出去玩吗?
沈玉姝笔尖一顿,沉默半晌,又开口;
“我乘的马车是宽敞大间,四马并驾,软塌软卧,内有碎炭,点心是菊芳斋,果汁是明玉楼。”
宋文筝;“……”咕咚咽了下口水,语音艰难;
“……太麻烦,还是不了吧。”
沈玉姝继续开口;
“从雍城到云州,中间官路上有漫山遍野的新鲜野花,还有手指大小的蜜甜野果,风景如画,泥土芬香……”
宋文筝;“……”
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拒绝;
“……不了。”
“从云州到鹿城,前半道官路,野兔野鸡遍地跑,后半段,苍茫大海一字铺开,目之所及,一望无际,大浪翻涌。”
宋文筝;“……”
“海里常有渔民驾船网鱼,偶尔运气好的,还能从海里兜出来个大珍珠,或者是奇形怪状的大海螺,大扇贝,大乌龟……一般碰到这种,她们不会养,怕砸手里,都是就地摆摊,立马出售。”
宋文筝;“……”
疯狂心动!!!
“还可以吃到渔民钓出来的大海鱼,新鲜的,没有用特殊手法腌制过的,那肉质鲜嫩程度……”
宋文筝;“——我去!”
满眼真诚,笑容扩大,并在一瞬间就推翻了自己刚刚的理由。
“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是得各处跑跑看看,不然白费了假期,白费了美景,更白费了想看各类美景的眼睛!”
沈玉姝眉目舒展的瞅了她一眼,语音带笑;
“行,那就这么定下了。”
“呃……好,好。”
宋文筝拈起笔想重新工作,但胸腔里的心脏噗噗乱跳,扰的她压根进入不了状态。
至于原因——
不是即将出游的兴奋,而是刚刚老板那一眼,真的好……
好……
有、风、情、啊!
就那样眉梢带笑,眼珠晶亮,漫不经心的斜斜一睨。
天呐,若不是老板还坐在对面,宋文筝简直想抱头哀嚎。
她这是怎么了?脑子有病吗?她为什么会觉得她家老板怪可爱,怪有风情?
心脏噗噗乱跳一阵,宋文筝深吸口气,终于给自己找出了完美解答。
嗯,一定是因为她家老板,宽肩腰窄,身高腿长,是一个极有成熟魅力的中性小姐姐的原因。
论,谁能拒绝一个身高腿长的中性小姐姐呢?
何况这个小姐姐又那么位高权重,好脾气,体贴人,还不怒自威,外加领着她赏美景,吃美味……
爱死了,爱死了,无论是谁都能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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