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复行在上山的路上。
江赜不知从哪找了根野草,叼在嘴中哼着小曲儿,悠悠地吆喝着马。
林舟却沉默了一路。
她看着眼前悠哉悠哉的江赜,思绪早已飞远。
她总觉得,江赜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若她的感觉是真的,恐怕眼前这个人心思深厚到令人恐惧。
只是林舟有些不解,若这玩世不恭的模样真的是江赜假装出来的,作为安定王府的独子,他又为什么这样做呢?
她藏拙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江赜藏拙,又是为了什么呢?
刹那间,一支箭呼啸着划破空气,直接插在了前路旁的泥土中。
林舟一惊,看着那支还在不断颤抖的箭尾,立刻往反方向看过去。
山坡那头,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等上面的声音近了,她才听清楚,上面的人是谦和院的学子。
“这边也没有,你射哪了?要是被别人发现……”
“慌什么?就算被发现了,也证明不了是我们带进来的箭。”
“还是再找找看吧。”
林舟松了一口气,捂住狂跳不止的心。
还好只是误射。
越朝有禁令,春季禁止狩猎。
这几个学子应该只是趁着春游的机会,从家中拿了弓箭出来偷猎。
相对于林舟的惊慌,江赜却表现得十分镇定。
他听到了山坡那头的说话声,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绳继续往前走,就连口中的小曲儿都没断过。
等周围的声音再次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林舟看着江赜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有些复杂。
*
越往上走,遇到的学子也就越多。
没过多久,林舟和江赜就到山顶了。
旁边的学子们看到林舟和江赜同乘一匹马时,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震惊,想要议论什么,却又碍着江赜就在眼前,不好说道。
人群中夹杂着一股阴恻恻的目光,那道视线落在江赜身上。
林舟本就是个喜欢低调行事的人,这么一会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这令她十分不自在。
“世子殿下,快放小的下来。”
说着,她也不管江赜同不同意,翻身就要从马背上跳下去,惊得马跺蹄子。
江赜皱眉,“啧”了一声,直接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着放到了地上。
“事真多。”
林舟落地,顾不上江赜的不耐烦,她看着四周朝她投来的目光,朝江赜胡乱行了个礼,便一头扎进人群中去了。
江赜瞧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眯了眯眼。
林舟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擦着额上沁出的薄汗,坐在高处吹山风,渐渐从方才的窘迫中缓了过来。
林舟在心中一叹,江赜这般高调的行事,她还真学不来。
她瞧着远处的山川河流发呆,此处位于悬崖边上,能将下方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
等她歇够了打算原路返回时,忽而听到地下树丛中传来稀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舟探头一看,竟然是蒋运清。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山崖旁。
林舟坐在高处,见到他们来,便不想招惹是非,站起身来就想要走。
却听底下蒋运清问:“江赜一个人吗?”
林舟动作一顿,她眼珠子转了转,悄悄蹲了下来。
下面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
有人回:“看过了,他的侍卫不在身边,此时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林舟一惊,蒋运清竟然想对江赜下手?
另一人似乎有些顾虑,“咱们当真要动手吗?那可是安定王家的世子。”
话刚说话,就听他哎哟了一声,似乎是被蒋运清揍了一拳。
蒋运清低声道:“怕什么?这几十年来出意外死的皇亲国戚还少吗?不过一个异姓世子,只是叫他吃些苦头罢了,谁让他当众折辱我?这个仇,本少爷是一定要报的。”
那人连连道是,不敢再说话。
蒋运清安抚道:“放心,就算闹到了上面,我们头上也有人保着。”
此话一出,似乎给了另外两人定心剂一般,三人谋划着,以为天衣无缝。
直到三人走远了,林舟才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想当作没有听见。
这事和她没有关系,一边是蒋家位高权重,有个受宠的妃子在皇宫里吹枕边风,朝堂上也有蒋家的一席之地,另一边是征战南北平定四方且深得民心的安定王。
怎么看都不是她可以插足进去的事。
林舟转头就走。
只是……
她脚下一顿。
忽而想起江赜那张嚣张的脸。
无论如何,他也是安定王的独子,若他出了什么事,安定王定会十分难受吧。
而且江赜也并非是个十足的坏人。
林舟心中万般煎熬。
最终,她长叹了一声,朝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蒋运清的计划并不复杂,不过是将江赜堵在没人的地方教训一顿,想让他在众人面前给蒋运清道歉,让蒋运清重新拾回面子罢了。
只是以江赜那性子,林舟觉得此事定不会像蒋运清计划中的那么顺利。
林舟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砰”地一声,一人被踹倒在了地上。
江赜收回脚,抓着另一人的头发,恶狠狠地看着蒋运清。
蒋运清“呸”了一口,唾沫中带了些血,“江赜,我倒是小看你了。”
江赜冷笑了一声,看着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人,“就带这么几个人,也配和我打?”
蒋运清看了眼地上捂着脚哎哟半天的人,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气来。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废物。”
蒋运清仰头看着江赜,“江赜,你今日若不叫我声爷爷,你便别想回去了。”
其实现在双方谁也不占上风。
蒋运清这边三个人,虽但打不过江赜,但到底是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江赜再往后跨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瞧着蒋运清那样子,应当是不会轻饶江赜了。
林舟躲在草丛中,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中很是慌乱。
她不知现在是否要冲出去,她不会打架,又怕她冒然出现帮了倒忙。
她目光在树丛中乱瞄着,忽而看到了地上的一截棍子。
林舟拾起棍子,隔空比划了一下,在心中估摸着她偷袭蒋运清成功的可能性。
她打算等会儿将蒋运清打晕了就跑,江赜手里的人被他抓着,地上那人也顾不得回头,应当是看不到是她偷袭的。
就在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即将冲出去时,她就听江赜道了句:“蒋运清,你真是蒋家的耻辱。”
此话不知戳中了蒋运清的哪根神经,他大喊了一声,猛地朝江赜冲了过去。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林舟手握着木棍,僵硬地看着蒋运清跑过去的身影,却无法阻止。
站在悬崖边的江赜脚下一转,似乎想躲开蒋运清,但目光扫到了拿着棍子的林舟。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江赜身体一滞。
片刻功夫,只听“哗啦”一声,江赜压过山崖旁的树枝,直直地坠了下去。
林舟捂住了嘴巴,将尖叫声憋了回去。
悬崖边上的三个人也呆住了。
蒋运清看着江赜掉下去的地方,彻底清醒了。
“蒋……蒋少爷!”
跟着蒋运清来的人已经吓软了脚,不敢动弹。
“闭嘴!”
蒋运清低吼了一声。
其实他自己也吓得不轻。
原本他只是想教训教训江赜,没想到要害他的。
蒋运清走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一眼。
这山崖深不见底,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两个人说,“今日我们没有来过此地,知道了吗?”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
蒋运清目色沉沉,这山崖陡峭,不小心摔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就算安定王追究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如今圣上十分忌惮安定王,就算此事闹大,只需吹了吹圣上的枕边风,此事也可轻拿轻放。
江赜这人跟疯狗一样,咬到人就死都不放,非要扯下一块肉来才行。
他若就此死了,也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蒋运清突然看向了旁边的树丛,眯了眯眼。
“蒋公子,怎……怎么了?”
跟着他来的人此时宛如惊弓之鸟,看着蒋运清这幅样子,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一阵清风吹来,惊起了树冠上的鸟。
“没什么。”
蒋运清收回了视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说罢,三个人随意处理了现场的痕迹,便匆匆离开了。
林舟在树丛里蹲了许久,双腿都麻木了。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听着树林里又安静了下来,她才敢慢慢起身。
林舟颤颤巍巍地走到悬崖边往下看了一眼,顿时腿又些软。
当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若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人掉下去,恐怕也是十分凶险,更何况还是江赜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欲走。
她得去找阿朝,无论如何,也得给安定王的独子留个全尸。
只是林舟刚转身,却瞥见了旁边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
忽而一个念头在她心里闪过——若江赜还没死呢?
且不说她不知道阿朝在哪里,她现在去找阿朝会耽误多少时间。
若江赜侥幸没死,尚有一口气留存,她此时去找江赜,或许还能将人救回来。
林舟心中万般纠结。
最终她一跺脚,看着那条被伸出来的树枝遮住的小路,恼道:“真是欠了你的!”
说罢,她提起衣袍,一点一点地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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