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泱的行程是早就安排好的。她在宛城待两天,一天工作,一天休息。
这周五是叶明承的生日。从年后恢复工作开始,宁泱就没有休过假,这次新剧杀青,好不容易跟于佳争取来假期,趁着去宛城拍摄,打算给叶明承挑一个生日礼物。
这几年叶明承的生日都不太过,即便过也是和家人一起,有叶家人在的场合宁泱当然没有机会出席。上次见面宁泱提起想给他庆生,并没期望他有时间,叶明承却答应了下来。
宁泱想了很久要送叶明承什么礼物好,想来想去都觉得俗气。偶然碰见叶明承在手机上看一张雕塑的照片,宁泱上了心。叶明承向来喜欢收集各类雕塑作品,那一张照片他看了很久,应该是喜欢。宁泱回去查到那件作品仍未售出,并且近期会在宛城展出。
她想买下来送给叶明承,大概能算一个小小的惊喜。
候机的时候,宁泱问晓蔚:“鹊桥街山丛画廊,明早十点,对吧?”
晓蔚:“对的。”
宁泱:“那我明天得去早一点,省的被别人买走了。周五的餐厅你也帮我定好了吧?”
宁泱左右问了一遍,确认安排的妥妥当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晓蔚心想这么费尽心思准备礼物和生日,叶明承恐怕既不会在意也不会上心,又何必呢。
这季节沿海地区频繁有台风过境,从离岛机场落地的时候,宛城陷在连绵的风雨里。时间有些来不及,宁泱急匆匆的带着晓蔚去中环。
机场通道出来,晓蔚跑的跌跌撞撞,连声说:“不用那么着急,宁泱姐。”
“万一被买走了呢!”
晓蔚心想艺术品应该不至于像菜市场减价蔬菜那样需要抢,而且她觉得那件雕塑也就那个样子,再且,要被送礼物的那个人也不怎么值得。
宛城的道路窄而挤,极少有不堵车的时候,到画廊时已经十点多了。
中环的高楼笼罩在薄薄的雨雾里。
画廊里的人不算少,但十分安静,宁泱走马观花,却没有看到那件夜莺。她很耐心地又找了一遍,还是没看见只好去找戴着胸牌的工作人员。
胸牌上写着安雅的工作人员听清来意,在电脑上查过之后,抬头微笑道:“唔意思小姐。呢件作品已经售出。”
宁泱惊讶,“不是才刚刚开展,才十分钟……”
安雅换了普通话,略带歉意:“展前就已经被定,不如您看下其他作品?”
宁泱之前也想过提前定下,打电话询问时,被画廊委婉拒绝,这会儿又是被别人提前定下了。但这事也没有理论的必要,能在寸土寸金的中环开画廊的,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在开展前就截下作品的,更不是平常人了。可宁泱特意来一趟,不想放弃,“那,可以告诉我买主是谁吗?现在在这里吗?”
“不好意思小姐,客户**我们无法透露。”
安雅照章办事,不管宁泱怎么说,也不肯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宁泱只好放弃。
安雅看着远去的女生背影,思索了下,低头快速在手机上搜索,很快有了结果,有同事从楼上下来,安雅指给她看:“温迪,看那个女生好漂亮,好像是内地的明星。”
温迪看向安雅指着的方向,女生穿着宽松的白T恤牛仔裤,站在一幅油画前,微微仰着头,长发散下来挡住大半张脸,即便穿着普通,但身材比例极好,一眼看过去,十分显眼。
“叶先生走了吗?”安雅问。
温迪摇头,问:“那位小姐来做什么?”
“嗯?”
“叶先生叫我来问问。”
安雅就把宁泱的来意说了,温迪点点头,转身又回贵宾室,再出来时手里拿一张便签纸:“如果她还问的话,可以告诉她联系方式。”
安雅看着纸上黑色水笔写下的号码,一时为难,出于对买主身份的考量,她拒绝对方时完全没有留余地,现在又找回去,好像有些怪异。正想着该怎么好,就看见那道身影走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今天山丛展览是雕塑专场,宁泱慢吞吞地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别的合心意的,其实是她欣赏艺术品的细胞有限,看什么都差不多,宁泱是想了又想,想出个折中的办法,又挪回来,怕人家嫌她烦,怪不好意思地问:“你好,我想了想,可不可以请你给买主打一个电话?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谈,假如他拒绝,那我就算了。”
宁泱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已经软磨硬泡了半天,厚着脸皮再问一次就是极限了,她已经想好了,这一次再被拒绝,她马上就走。
工作人员将她上下一打量,态度忽然松动了,“您稍等。”
宁泱白捡了个意外之喜,讶异之余,矜持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在旁边等着。
晓蔚在画廊门口等宁泱,快一个小时了没看见人,正准备进去找,宁泱手里拿着一张名片出来了,得得瑟瑟的:“看,还得是我。”
晓蔚很给面子,“姐真厉害!”
两个人凑一起看名片,背面是工作人员手写的电话,旁边一个周字。
既然肯给她联系方式,那应该还挺有戏的,宁泱组织好语言,依着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五声才接通,宁泱客气地问:“请问是,周先生吗?”
有一秒的空挡,“是。”
声线意外的年轻。对方没有别的话,也不问她是谁,让宁泱有点无从说起。她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将组织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价格可以谈,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因为我真的很想要这件雕塑。”她想表示出诚意,话说的未免冗长,对方安静地听完,不曾打断,等她说完才问:“你想要这个,知道作者是谁吗?”
宁泱一怔,随即有些心虚。
这个是真的没了解过。
只是因为叶明承喜欢就一门心思的想买下来,但忘了对于这些喜欢艺术的人来说,重要的恐怕是作品本身,这最基本的问题她都答不出来,只能说明她完全是个凑热闹的外行,还好意思说自己很喜欢。
且这声线极年轻,却冷清而低沉,碎碎雨声里,愈发显得沉静,疏离,情绪极淡。
莫名让人不敢轻慢。
宁泱声音不自觉地低缓下去:“好吧,其实是我朋友喜欢,马上就是他生日了,我想送给他。”
对面好久没出声,电话里只剩下渐急的雨声。
宁泱下意识抬头,看着廊檐下细密的雨滴。
“抱歉,宁小姐。”
雨斜着飘进来,宁泱身上沾了薄薄一层水雾,晓蔚撑着伞跑过来接她,“姐,怎么样了?”
一半意料之中,一半意料之外,虽然失落,宁泱也无话可说,怪只能怪她自己莽撞。
宁泱叹口气:“唉,没戏。”
转角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车前玻璃的雨刮器频繁地运作起来。
后座的那人有点过分的年轻,黑发,薄眉,银边细框的眼镜,一张冷淡俊美的面容。
他仍没有放下电话,偏头,隔着雨帘,目光遥遥地落在画廊门口那道纤瘦的身影上。助理塔沙回过头,看到他外套上沾的水渍,提醒道:“老板,雨下大了哦。”
叶昀周没有说话,视线所及,两个女孩挤进同一把伞,跑着离开了画廊,身影渐渐地远了。
直到看不见。
他忽然出声道:“塔沙。”
塔沙立马应了一声。以为他有什么安排。
“到灵洲那晚,我遇到她了。”
“什么?”塔沙莫名。
“那天是我回来的第一天。”他用了问句,却不像是在寻求什么答案,“这也许代表着什么,是吗。”
塔沙不明白他的意思,叶昀周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抬手升起车窗,塔沙不经意一瞥,看到他黑色西装袖口,隐隐露出一点陈旧的红色。
-
叶昀周在宛城的住所在敦华道。
快傍晚的时候下了雨,庭院笼罩在深沉夜雨里,这里仍属于浮云山区域内,是他十八岁时,姑姑叶维清送他的礼物。他才到门口,就和叶维清的车碰了正着。
叶维清约莫四十岁,因为保养得宜看不太出具体的年龄,穿着华伦天奴的紫色披肩裙,气质雍容。
这里既然已经当礼物送出去,叶维清就不大来了,前几年偶然从敦华道路过,才进去看过一次。叶昀周一年在国内待不了几天,叶维清还当这宅子空放着,可进去才发现远不是她想的那般荒凉,他在里面葱葱郁郁地种满了玫瑰。
房子也没有空置,住了一家花匠,花匠告诉叶维清是小叶先生请他们照看这处庭院,叶维清听得好笑,寸土寸金的半山别墅,叫他拿来种花,也不知他请人是照看花还是照看院子。
满庭的玫瑰,花季的时候,如花海一样。
叶维清想着他今天刚回国,这里长时间没人住,一应要用的东西多半都没有,才想着过来看看:“一到宛城就没影了?我还等你来见我。”
叶昀周:“大哥找我,有点事情耽搁了。”
叶维清微微点头,两个人一道进去。
花匠姓周,听说叶昀周要回来特意等着没有休息,叶昀周在门口被他叫住,停下说了几句话,再进门时见叶维清端坐在沙发上。
叶维清听见一点清脆的声响,回头见叶昀周走进来,手里拿着沾湿了的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衫,挽起的袖口,露出手腕一段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巧的玫瑰印章,和一只铃铛。看得出很旧了。
叶维清问:“几岁时玩的东西还带着?”
叶昀周低头看看,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放下了袖口。
叶维清也没放在心上:“你妈妈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
叶昀周:“吵架了吗?”
叶维清和周书秋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叶维清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你一毕业就急着回国,她非说这事是我在背后给你出的主意。你说说看,你姑姑我冤不冤枉?”
叶昀周:“我妈这几年性格不太好,我替她道歉。”
叶维清摆摆手:“我看她还是想要你留在德国。不过陆地控股我是一定要给你的,当年没有你爸爸明里暗里帮我,这公司也做不起来,我这么一说,你妈妈还能接受。”叶维清提醒他:“但你回国这件事她心里不痛快,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管你回国的理由是什么,回来了,公司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是再不想管了。”
叶昀周:“好。”
他倒是从容不迫,一幅顺从无害的听话模样。
叶维清却越来越觉得不了解他了。
叶昀周父亲去世之后,周书秋的性格也越来越偏激,当年要带叶昀周去德国,她就没有征得任何人同意,叶昀周开始是去治病,后来眼睛好了周书秋也不让他回国,他小的时候还会说不愿意,后来就不说了,这些年随着他长大,他的性子也越来越冷淡,不爱和人亲近,也不爱说话,多半的时间都在学业上,多半的事都藏在心里,他非常顺从地成长为周书秋满意的继承人模样。
一直到念完书,他同样没有征得周书秋的同意,选择了回国。
叶维清到这一次才发觉他心思深,他去德国的时候才多大,十来岁就知道忍,他自己沉默地长成,才不疾不徐地去和他母亲讲自由。
叶昀周今年21岁,按常理该是肆无忌惮的年纪,他这个年龄被允许张扬,被允许犯错,被允许冲动,甚至出格,但他通通都没有。
叶家人都有种天生的清醒和冷漠,轻感情重利弊,叶维清正是厌恶这种冷漠,才在那个年代移居宛城,从此和家里断掉联系。小辈里叶明承是这样,叶昀周似乎更甚。
叶维清轻轻叹了口气。
叶昀周却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他走到落地窗前,视线投向外面,手扶着沙发,是放松的姿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维清偏头看一眼,雨滴渐渐密集起来了,窗下那丛脆弱的玫瑰轻轻摇曳,花枝颤动。
像是要被摧折了的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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