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在了一家火锅店。当初,亚历克斯跟随公司来国内开辟业务。来中国当然要尝试一下火锅,亚历克斯对这项世界闻名的中国食物从好奇到完全着迷只用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每次亚历克斯回国前涌起的伤心和不舍,其中一半都是因为又要和美味的番茄锅底告别了。
两人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就订了一个包间。那红汤翻腾,食材顺着气泡在锅里起伏。林沂看水开了,下了一盘羊肉卷,举起酒杯和亚历克斯碰了碰:“一路顺风。”
“谢谢。”亚历克斯嘴角上扬,手拿着酒杯却不着急喝。他盯了林沂半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林,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林沂转着手里的酒杯,深红色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语气有些懒洋洋的。
“唔,我也说不清楚......”亚历克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身上有一种和平时很不一样的氛围,林。”
林沂想到了刘妙桐看向他的眼神,这才有些后知后觉。难道那姑娘盯了他一天,就是因为看出来自己谈了个恋爱?他无奈地笑了笑,换了一只手举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沉默引发了亚历克斯更大的好奇心,他脑子里思绪万千,眼睛不自觉地跟随林沂的动作,直到被他手指上的银光闪了眼睛。
亚历克斯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林?你订婚了?”
何止订婚,连婚礼都办了。但这事也不好和亚历克斯说,要是问起细节来,估计能把面前这个单纯的外国人给吓晕过去。于是林沂只是弯了弯眼睛,拿起酒杯主动和亚历克斯碰了碰。
亚历克斯刚想说些什么,包厢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敲响。一个服务生小哥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小哥看起来很年轻,鼻子上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餐车上堆满了菜品,小哥有些手忙脚乱的核对着他们的菜单,上菜的时候还打翻了一旁的瓶装水。上齐菜后,他道着歉走出了包间。
等那门终于是合上了,亚历克斯迫不及待的张口:“天啊,恭喜你,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怎么藏的这样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我说是昨天你信吗?林沂心里想。
“一,前不久。二,其实我没有藏。三,他不是人。”林沂一边说,一边慢吞吞的从锅里捞出片生菜,慢慢地啃了起来。
亚历克斯挑起一边眉毛,断定此人在胡说八道。林沂这人平时说话风格就是这样,他不会骗你,但也不会直接把实际情况直接告知。两人还处在竞争关系的时候,亚历克斯每次和他交锋,都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拆开理解,可谓是斗智斗勇。
不是人?亚历克斯想,难道是长的像神仙一样的人?还会有比林沂长得还要好看的人吗?
“算了,我猜不到,”亚历克斯无奈地缩回座位上,吃着盘里的肉卷,“我后天就回国,你这新情况真是打的我措手不及......你们会在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林沂给他夹肉的手顿了顿,引开了话题:“别说我了,你这次回去多久?”
“应该三个月左右,回去过洋节,”亚历克斯笑了笑,“同事有时候还会叫我洋人,这些称呼还是我在这边学到的。”
亚历克斯指的洋节就是圣诞节,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家和家人团聚。
“这次吉姆舅舅邀请了我们去他的别墅里一起庆祝,我和亚历山大小时候都是在吉姆舅舅家庆祝圣诞的。现在长大了,已经好几年没去过那边了,真的好怀念啊。”
亚历山大是亚历克斯的亲弟弟,黑发绿眼,还在读大学。亚历克斯每每提到家人,脸上的幸福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付出情感从不瞻前顾后,对待朋友和家人总是真诚炙热,有时林沂都会有种被他的阳光而“烫伤”的错觉。
朋友的情绪最是容易传染,林沂看着他,心里也变得暖洋洋的:“玩的开心。”
两人边吃边聊,亚历克斯有种“最后一顿”的危机感,毕竟回国之后可就没有这么正宗的火锅吃了。他如饿鬼缠身,桌子上的菜基本都下了他的肚。
亚历克斯看着锅里最后两块鱼豆腐,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筷子:“林,你要吃吗。”
林沂摇了摇手:“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亚历克斯笑了,伸出筷子正想夹走那漂浮的鱼豆腐,头却突然一阵发晕,他眼前一黑,手中筷子从他手中脱落,直接砸进了汤锅里,溅起了一串油珠子。
林沂赶紧接住了向一旁倒下的亚历克斯,将他靠着椅子放好。这种症状他已经太熟悉,果然,李尘雾的声音在脑海里逐渐清晰,他一改之前的称呼,肉麻地在那头问道:“亲爱的,听得见吗?”
林沂顿了顿,无动于衷地说:“这是个什么梦魇?”
“噢,亲爱的,你知道我一个人在不知周有多寂寞吗。你扰乱了我的心,迷惑了我的眼睛,转身离开的背影却毫不留情。你的离开,带走的不是一段爱情,而是我灵魂赖以呼吸的空气......”
“有完没完。”
“咳咳,亲爱的,你真是绝情,但你决绝的态度又是那么风情万种......诶,好的,梦魇是吧,让我为亲爱的你说明吧,”李尘雾清了清嗓,“你面前这位先生,陷入了一个名为‘孤独’的梦,好的,亲爱的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孤独?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但是没关系,经验丰富,学富五车的我会为你一一的解开的,不要着急,着急的小朋友得不到奖励哦。”
林沂被他烦地捂住了耳朵,但是崩溃地发现这人的声音是直接从脑海里传来的,自己只能被迫地听,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孤独,英文名lonely,顾名思义就是独自一人。我们的男主角会经历各种背叛,有关于亲情,有关于友情……最后的最后,他站在原地回头望去,身后竟是空无一人。”李尘雾对自己的杰作仍然是一副自豪的语气。能做出这样的梦境,材料固然重要,但背后的构思和搭建更加耗费心力,对他这种筑梦多年的织梦师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不知道林沂小朋友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上一刻自己可能还在家里找糖吃,下一秒就到学校上课了,而梦里的自己对这种瞬移无知无觉,这次的‘孤独’就涉及这样的场景切换哦。而且,这个梦最神奇的一点,亲爱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沂面无表情的看着餐桌上一片狼藉没有搭腔。李尘雾也不气馁,又在那头叽里呱啦地自娱自乐了起来:“这个梦没有严格的主题,它会自动的收集梦中人最近发生的事情,自行混合成一个故事,很神奇吧?我当时搜遍世界各处,都找不到可以制造出‘随机’效果的原料。只好去了一趟希腊的天域,找命运三女神要了一断命运之线,又去找潘多拉要了她那个盒子,炼制了五千零一夜才得以制成......”
林沂从这一大段话里提炼出了一个重点:随机,这意味着连李尘雾都无法掌握会发生什么,而这些事情会将亚历克斯推向一个孤独的境地。
听起来就已经非常之麻烦了,入梦之后肯定只会更麻烦。林沂僵着个脸,一时有些抗拒。
李尘雾在那边意识到林沂的沉默,及时止住了自己的话音。他突然反应过来,林沂以前愿意帮他解开梦魇,完全是因为那一纸契约的绑定。但现在,若他不肯,自己也万万不会轻易动用契约强迫。
原来,情绪武装人,情绪也能瓦解人。他将自己的骄傲收起,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亲爱的?”
那以往张扬无比的声音一收敛,竟然透露出一股可怜巴巴的意味,让林沂不由得想起雨幕下那人眨巴眨巴看着他的眼。堵在胸口的气窝囊地四下消散,林沂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入梦吧。”
鼻尖那股火锅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调制冷的复合气味。空气有些干燥,林沂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膝盖抵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掀开眼帘,发现自己抵住的是经济舱座椅的椅背。
客舱里没有开灯,像是正在飞晚上的航班,条形的空间陷入一片幽幽的深蓝里。林沂坐在过道旁的位置上,转头发现周围的旅客都戴着眼罩,以相同的姿势仰着头,集体陷入了睡眠。
飞机在平流层上飞行,气流流动平稳。窗外是深蓝色的天空和灰白色的云层。机翼上的红灯闪烁,间隔和心跳重拍。
旁边坐着的人突然动了,林沂感觉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他心里一紧,转头看去时却迎上了李尘雾那张熟悉的脸。
“你是不是……”林沂看着他,却将“有病”两个字险险地咽了下去,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因为李尘雾那张脸上满是虔诚,认真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托起林沂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背:“亲爱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婚后的蜜月旅行吗?这架飞机通往的,是我们共同的幸福吗?有时候,我感觉极致的快乐真像是一支兴奋剂,让我的心跳就像这架飞机一样冲破云端,让我头晕目眩,耳鸣不已。快乐之后,你以为我就到达了幸福的终点吗?没有,恰恰相反,此时此刻,我却感到了一阵害怕……”
有关于李尘雾是演员这一点,林沂在吴灵的梦里早有领会,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被他随时随地大小演的精神给震惊到了,他干巴巴地接上他的话音:“为什么会害怕呢?”
李尘雾保持亲手的姿势抬头看向他,眼睛里仿佛只能装下林沂一个人:“因为我深深地感到快乐,亲爱的。快乐成这样,可真叫人感到害怕。”
林沂面无表情半晌,却突然笑了。他低头,在李尘雾的嘴上亲了亲,像是在安抚一个惶恐不安的信徒。客舱里空气干燥,四片唇间触感明显。那柔软转瞬即逝,李尘雾身体僵直,上半身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
林沂看着李尘雾黑亮的眼睛,这双眼曾多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得不缴械投降。他灵光一现,想起一句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的一首诗,与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符合。他不再犹豫,捧着李尘雾的脸,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我本非骑士,未有镌刻的勋名。
唯有你的目光,是我披荆斩棘奔赴的星。 ”
她扰乱了我的心,
迷惑了我的眼睛。——《麦克白》莎士比亚
“因为我深深地感到快乐,拉索尔(卡索尔)博士,快乐成这样,真叫人害怕。”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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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再次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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