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燕府距昊都约两日脚程,四人皆乘快马,不过一日便到了府治所在贡安县县城。晁七先一步入城,寻了一处落脚的地方,颇为幽静,又毗邻府衙。菀之等人草草梳洗果腹之后聚在房内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袁起欲与老荣分头探听赵其风府上的消息,吩咐晁七与菀之守在客栈寸步不离,菀之想与当初在温乡一般,自去脂粉珠宝铺子,看能否探听些府上家眷的消息。袁起不依,“他认得你,你若露面太冒险了。我本就说你不该走这一趟。”,菀之也犟道:“节度使出行必有仪仗随从,我远着些便罢了。”,袁起急道:“难保他有些部属旧下,也认得你。”,二人争执不下,不由一同望向老荣。
老荣苦笑道:“要我说,明日二位竟都不必露面。娘子自是不便,日后与节度使府上打交道尚不知在暗在明,东家也先不要张扬的好。”
袁起不做声,菀之道:“也好,如今不知东西在哪,也不知节度使府上关节,更不知应如何给常大娘子交待,不要莽撞的好。”
老荣应了,“如此,明日我便与晁七分别去酒肆茶楼等地打探一下,有些头绪,我们再议。”
入夜菀之辗转许久尚未入眠,索性披起衣裳去院里踱步,夜露微凉,看到灶间仍有火光,她想着进去寻些热水,哪知推门一下惊了灶间里的人。
一个花甲老人并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缩在灶下,手里捧着黑乎乎一团,瞠目结舌看着菀之。那老人慌忙道:“掌柜的,小老儿不曾偷盗,这番薯是我们自带的,借店里一点余火灶灰烘熟,不曾费添掌柜的柴火。”
菀之见二人脚边放着褡裢胡琴,想是卖唱借宿的,便摆摆手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我是住店的,来寻口水喝。”
少女见菀之和善,埋头啃着手上的番薯,蹭了一脸的灰。老人仍不放心道:“娘子容情,我二人没钱住店,夜里又凉,是柜上的伙计好心,许我们在灶间过夜,还望娘子不要告诉掌柜,给那好心的伙计惹不是。”
菀之蹲下身子道:“我自是不去多事,只是你二人今日能借宿,若掌柜的发现,明日又如何是好?”,老人看看身边的女孩子,转又看看菀之,突然跪下道:“娘子可缺个使唤的下人?若不嫌弃,这孩子卖与你,给她口饭吃。她能唱,会写……”,将女孩子拉过来一起跪下,“栀子,快求求娘子,将你买下吧……”
菀之忙将二人扶起,“有话好好说,如何就卖儿卖女的?”
老人不肯起身,“穷家破户的,谁不卖儿卖女,况这孩子是我捡来的,如今光景一日不比一日,若跟着我,怕不是饿死,便是冻死了。”,说罢涕泪横流,望着菀之道:“已经下过一场薄雪,一日冷似一日,若今日没有伙计发善心,我二人便要露宿街头。娘子若肯发善心收下栀子,小老儿日日为娘子祝祷康健,便是死也没有牵挂了。”
那个叫栀子的女孩儿,靠在老人身旁,怯怯地看着菀之,嚅嚅道:“近日酒楼茶肆都不许卖唱,我们几日没有赏钱了。”
菀之不解道:“你们卖唱又不费酒楼银钱,不过借个地方,客人若听高兴了,许还连带打赏酒楼,因何不许你们唱?”
老人叹气道:“听说近日节度使大人毒疮犯了,心头正不畅快,便不许街市商铺做戏唱酒。”
菀之哽住,老人接着说道:“娘子自别处来,许不知道,自这位节度使赵大人就任,三天两头摆宴庆生的,街市上的掌柜们哪次不送贺礼,连吃带拿,久不久竟败了许多商铺,关张的关张,结业的结业。咱们再想去唱曲,也只剩下大人家眷姻亲开的几家酒楼,收了客人赏钱不给咱们,也是有的。”
“小老儿除了拉胡琴,不会旁的,带着个小闺女,眼看是活不下去。还求娘子行行好……”,说罢要给菀之磕头,菀之忙拦住他,“使不得,老人家也莫要太为难我,出门在外,没做买人的打算,不几日我们便要回家去了。”,见老人满眼失望,她搜遍全身摸出几角碎银子,“这些先拿去买点东西垫垫饥,旁的再没有比填饱肚子更要紧的事。”
“节度使亲眷家的酒楼,叫什么名字?”菀之想了想问道。
“燕宝楼,城里最高的角楼旁就是。”,老人颤声说道。
菀之逃也似地离开灶间之前,回头说道:“天无绝人之路,老人家,熬过这个冬天,说不定就能好起来。”
她回想起晁七说,“天下这样的事也太多了,管得了吗?”时,她咄咄逼人反问道:“管不了吗?”
可怜之人可恨之事,太多了,菀之也不禁问自己,还管得了吗?眼下有二人即将冻毙于风雪,管得了吗?
次日袁起见她郁郁不乐,以为是因为不让她出门,便试探道:“不然,你带上帷帽我陪你出去转转?”,菀之摇摇头,“我带了一味上好的何首乌,许能派上用场。等老荣他们回来吧。”
袁起不知原委,倒被她的消沉吓了一跳。菀之贯是敢想敢做,斗志昂扬的,一夜之间却有些不像她了。
不到申时,老荣与晁七便前后脚回了客栈。二人也证实了赵其风近日身体不虞的传闻。
恰逢赵其风犯的是毒疮,而何首乌有解毒之奇效,菀之便欲以带来的极品何首乌打通关节,又自觉以荣记这样的小商户,攀不上节度使府上,众人思议,不如寻城里最大的药铺,拿着何首乌漫天要价,引起府上注意,再寻攀附的机会。
寻药这样的事,应是亲近之人或府里说得上话的管事,一旦攀搭上,再许以厚利,不愁没有机会入府。左不过是为了寻那尊净瓷观音,不需结交权贵,避开府里的贵人反而是好事。
第二日便由晁七拿上何首乌到各大药铺去假意出手,要了五百两的天价。各家掌柜的见如此品相的何首乌无不眼放精光,听闻五百两又都或苦笑或讥讽打发走了晁七。他也不在意,只在临出门的时候喊上一句,“掌柜的若后悔了,到七坊巷来记客栈寻我便是。小人将宝物出手便要回乡去了,先到先得。”
如此走了一日,将贡安县城药铺药材市场搅和得热热闹闹,便回客栈安心等买家上门了。
果然入夜时分便有心痒难耐的掮客上门,晁七咬死五百两不松口,有望洋兴叹的,也有阴阳怪气暗地威胁的。菀之与袁起在楼上另外的客房内暗中观察,来人似乎都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待伙计要关门上窗板之时,来了一位穿青布衣的中年人,菀之心头一震,对袁起道:“来了。”
袁起反问:“认识?”,菀之点点头,“我被俘在赵其风帐下的时候见过此人,若没记错,是个录事军曹,姓谢。”,略推开窗缝看仔细了又道:“如此看来,是赵其风的心腹。”
因离得远,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见伙计因临近歇息似乎不太情愿招待,那人递了一把散钱,伙计方拖拖拉拉往后堂去了。
袁起见状悄声冲了出去,抢在伙计之前告知晁七二人,他们在等的正主来了。
老荣也打起精神与晁七一同迎上那青衫客人,袁起又悄声返回楼上,与菀之一同暗中观察。那青衫客并未带随从,三人拱手见礼热络地聊着些什么,突然晁七声音高起来,“先生若诚心,咱们再谈,若是来戏耍我等,恕不奉陪了。”,说罢裹起何首乌便要走,老荣拉住他低声劝着,他才气哼哼坐回去。
菀之抿嘴笑道:“晁七素日是个耿直脾气,没想到会与老荣做这一出好戏。”
袁起眼睛盯着楼下,应道:“暗卫我不甚了了,但军中斥候个顶个是伪装高手,见机应变,临危不惧。我看晁七这小子,错不了。”
那青衫客也不恼,耐心看着,稍后与老荣又说说笑笑竟宾主尽欢,最后也没拿那何首乌便告辞了。二人送出门,眼见青衫客离开巷口方折返上楼。
只老荣一人进门,反身将门关好,一言不发。晁七在外上下左右检点一遍,待隔壁房间出来二人约定好的敲墙暗号,老荣方开口道:“娘子,东家,来人自称姓谢,为主上采买名贵药材,称价钱好说,只是,要知道咱们何处寻得这品相上好的何首乌,日后也好为主家采买。”
菀之递给他一碗茶,他恭敬接了,放在案几上并不曾饮,继续说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应承,只说日后货源由我们一力包办,主家大量购入或长期采买,价钱自然好说。”
“这位谢官人便说要回禀主家,让我们且等上几日,不要急着离开贡安。”
菀之问道:“这人若是替节度使府上出面,此刻怕是要查证你们的身份,可安排妥当了?”
老荣道:“我二人此刻的身份是关中行商,走南闯北从甘陕寻来的上好何首乌,也去关外收些人参鹿茸。借了药行里关中老客容家叔侄的名义,容家自漠北铁骑南下便没了声迹,族亲也多流散,这个身份稳妥。”
菀之点点头,“传递消息的据点如今破坏殆尽,尚存的人手也联络不上,不若借容家的名义开间铺子,将你们的暗语暗旗散出去,有心归附的,自然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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