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的视线,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蛛网,骤然锁死在白止身上。那目光穿透了垃圾场的恶臭与血腥,穿透了她狼狈不堪的外表,并非带着审视或评估,更像是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扫描”。它带着非人的探究,一种纯粹到残忍的“有趣”,仿佛在评估一件从垃圾堆里意外翻出的、布满裂纹的古董瓷器,思考着它是否还有收藏或……粉碎的价值。
危险!
白止的神经在那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被最致命的毒蛇盯上,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比身后怪物腥臭的吐息更让她如临大敌的,是这道视线背后蕴含的、毫无道德约束的、纯粹的“危险”本质!猎人世界的西索!一个视人命为草芥,只追求战斗快感的疯子!虽然从未交手,但那份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的、扭曲的杀意和令人作呕的愉悦感,让身为二番队队长的战斗本能疯狂预警!
极度危险!不可预测!
然而,就在这高度戒备和身后怪物致命的腥风即将同时降临的刹那——
西索那咧开的、非人的夸张笑容,弧度忽然微微下撇了一瞬。那双隐藏在星星与泪滴油彩下的狭长眼眸,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索然无味?就像一个孩子拿起一件新玩具,却发现它连最基本的“嘎吱”声都发不出来。
“哼~”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失望意味的鼻音,几乎被怪物扑来的风声掩盖。
然后,他动了。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那矗立于垃圾山顶端的鲜红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图画,毫无烟火气地、彻底地消失了。前一秒还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视线,后一秒便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走了?白止的思维甚至来不及分析这突兀的转折。但身体的本能,那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战斗直觉,却在此刻被那消失的致命威胁所解放!西索带来的、更高维度的死亡预警暂时解除,身后那物理层面的怪物撕咬,反而成了此刻唯一需要全力应对的危机!
“吼——!”怪物的咆哮几乎震破耳膜,腥臭的口涎滴落在她后颈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灼痛!死亡的巨口已然合拢!
千钧一发!
“滚!!!”
白止的喉咙里爆发出短促而凌厉的厉喝!那不是依靠灵力,而是纯粹的、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意志驱动着这具陌生而滞涩的躯壳!
放弃了对身体协调的奢望!灵魂的指令在这一刻变得粗暴而直接——活下去!
她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缩!动作虽然因身体的滞涩而略显生硬,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简洁和效率。肩膀和后背的肌肉在极限拉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嗤啦!
腐蚀性的獠牙擦着她的后背掠过,再次撕开一道血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但死亡的獠牙终究是落空了!
怪物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在她刚才倒地的位置。它暴怒地甩动着头颅,三只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滚到一旁的白止,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粗壮的四肢刨地,背上的骨刺根根竖起,散发出更加凶戾的气息。
白止瘫在冰冷的垃圾堆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那深入骨髓的灵魂错位之痛。汗水、血水和污垢混合在一起。她死死盯着再次蓄势扑来的怪物,大脑在剧痛和眩晕中高速运转。
斩魄刀“空痕”……感应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压联系都如同石沉大海!这具身体里空空荡荡,只有沉重的血肉和滞涩的神经。但她能感觉到,在灵魂深处,并非完全枯竭——大约还有全盛时期两成左右的微弱灵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这点力量,不足以支撑斩魄刀,更不足以发动像样的鬼道,但或许……可以尝试点别的!
怪物再次扑来!腥风扑面!
躲闪!必须躲开!
意念驱动下,那微弱的残存灵力被强行调动,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如同润滑油般,瞬间灌注到双腿的筋腱与神经连接处!四枫院家世代相传的“筋腱超导性”天赋,在这股微弱灵力的催化下,如同干涸的河床被注入了一丝活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流”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从腰腹炸开,沿着双腿特定的筋膜线路奔涌!僵硬沉重的肌肉仿佛被强行激活、拉伸!一股爆炸性的力量感猛地从脚底升起!
就是现在!
“瞬步——残影!”
没有灵压的光焰,没有空间的涟漪!只有纯粹的□□爆发,被那一点残存的灵力强行催化、放大!
砰!
脚下的垃圾堆猛地炸开!白止的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以一种上半身因滞涩略显僵硬、下半身却爆发出恐怖速度的姿势,贴着地面弹射了出去!瞬间挪移了十几米!
正咆哮着扑来的怪物只觉眼前一花!猎物竟凭空消失了!它扑了个空,巨大的惯性让它栽进垃圾堆,发出愤怒而困惑的嘶鸣!
成了!但反噬紧随而至!
“呃!”白止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狠狠撞向远处一堆废弃家具!剧痛从双腿炸开,如同被灌入了滚烫的岩浆,筋腱仿佛要寸寸断裂!强行驱动“超导”爆发,对这本就脆弱的灵魂连接和刚刚催化的身体,造成了可怕负担!代价惨重!她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血压了下去。
身后的怪物挣扎爬出,更加狂暴地冲来!
逃!必须逃!离开这片垃圾场!
白止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血腥味。她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顾不上双腿的剧痛,手脚并用,拼命向着垃圾海洋的边缘爬去!每一次拖动,都是对意志的酷刑。支撑她的,只剩下那刻入骨髓的骄傲和不甘——她不能死在这里!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她几乎力竭昏迷之际,前方的景象终于变化。高耸的垃圾山峦变得低矮稀疏,破碎的混凝土块、断裂的砖石和焦黑的木材取代了腐烂的有机物。空气中腐烂的恶臭中,夹杂起废弃建筑和尘埃的气息。边缘!快到流星街的外围了!
身后的怪物追到一道由破碎预制板堆成的斜坡顶端,发出不甘的怒吼,但对离开核心区域似乎有所忌惮,没有立刻追下。
白止没有丝毫停顿,顺着斜坡滚落下去,摔在布满碎石和玻璃渣的冰冷地面上。她挣扎抬头,模糊的视线扫过这片废墟般的区域——倒塌的房屋,龟裂的“道路”,更远处隐约的建筑群。这里似乎是流星街外围的废弃地带,同样破败,但至少脱离了纯粹的垃圾场。
一栋相对“完整”的二层小楼吸引了她的注意。墙体布满裂缝,墙皮剥落,窗户破碎,大门半开。但它矗立在一片废墟中,屋顶尚存,像个沉默的堡垒。最重要的是,它距离流星街那标志性的、令人窒息的垃圾围墙有一段距离,周围一片死寂,显然被流星街的居民所遗弃。
就是那里!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白止用还能勉强发力的手臂,拖动着如同灌满铅块的下半身,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栋破房子挪去。碎石和玻璃渣刺破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几十米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当她终于爬到那扇半开着的、布满灰尘的木门前时,全身的力量几乎耗尽。
她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砰!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一片灰尘。一股混合着霉菌、尘埃和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借着天光,勉强看清轮廓。空荡的客厅,布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东倒西歪的破椅子。楼梯通向黑洞洞的二楼。死寂,无人。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白止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眼前彻底陷入黑暗,瘫倒在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
冰冷的地面触感,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双腿那深入骨髓的灼烧感,将白止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拽回。
“呃……”她痛苦地呻吟着,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依旧是布满裂缝和蛛网的天花板,铅灰色的天光从破窗斜射进来。恶臭——垃圾场的腐臭、自身伤口的血腥汗馊味、灰尘的霉味——依旧浓烈地包裹着她,无孔不入。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心。她是四枫院白止!瀞灵廷二番队队长!瞬神夜一的妹妹!竟落得如此污秽狼狈的境地,被那个红发疯子视为“无趣垃圾”。
愤怒和不甘压倒了伤痛。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喘息着,汗水混合着污垢滚落。目光投向黑洞洞的楼梯口。
她放弃了站起的奢望。双手撑地,依靠着手臂的力量,拖着无法用力的下半身,艰难地向楼梯爬去。攀爬楼梯成了新的酷刑。她用手死死抓住台阶边缘,依靠手臂的力量拖拽身体,用手肘和上半身的力量将自己“拱”上去。每一次动作都让双腿剧痛钻心,眼前发黑。断裂的木刺划破手臂。
短短十几级台阶,如同天堑。当她终于摔上二楼地板时,剧烈喘息,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二楼的走廊狭窄破败。尽头一扇半掩的门透出稳定些的光线。白止再次咬牙爬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狭小的浴室映入眼帘。布满霉斑水渍的墙壁,歪斜的水龙头,肮脏破损的浴缸。她尝试拧了下水龙头,清澈的水娟娟流出。
竟然还有净水!
她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毫不犹豫地扑到水流下,将脸埋了进去!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和伤口。她用力搓洗着脸、脖子、手臂,洗去粘稠的污垢和干涸的血迹。污黑的水流淌下,身下汇成泥浆。伤口刺痛,但她毫不在意。一遍遍地搓洗,动作近乎粗暴。
洗掉垃圾场的腐臭!洗掉怪物的腥涎!洗掉爬行沾染的尘埃!更要洗掉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浑浊的水很快被染黑。她抬起头,喘着粗气,看向旁边布满裂纹的浴室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狼狈却洗净了大部分污垢的脸。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头皮和苍白的脸颊,几道新鲜划痕渗着血丝。但那双眼睛,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寒潭,褪去了绝望迷茫,重新凝聚起冰冷锐利的光芒,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
白止死死盯着镜中那双眼睛,喘息渐平。冰冷的水刺激着神经,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屈辱……洗不掉。伤痛……依旧在。灵魂的撕裂……如影随形。
但至少……她暂时活下来了,在这间破败的房子里。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浸泡在污黑泥水中、依旧布满细小伤痕的双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淬火的刀刃,在她心中缓缓成形:
活下去。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慢慢的,随着洁净水流的带动,黑泥水不断被带入下水道,白止的身上也逐渐被冲洗干净。
冰冷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那双褪去迷茫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更深沉的东西。市丸银……那双在双殛光芒下最后投向她的、冰冷算计、毫无波澜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是为了乱菊吗?不是为了那崇高的目标吗?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愧疚或动摇都没有?仿佛她的牺牲,她的污名,她的毁灭,都只是计划书上轻飘飘划掉的一行字。
“原来如此……”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是他太强,是我……太弱了。”
不是力量上的弱。是心。
是她那颗心,明知是毒药,却依然贪恋那虚假的温柔,被那份扭曲的“喜欢”蒙蔽了双眼,心甘情愿地跳进陷阱,甚至为自己编织了“或许能帮到他”、“或许能改变结局”的可笑幻想。那份软弱,那份对虚幻情感的不切实际依赖,才是她被利用、被抛弃、最终走向双殛的根源!
镜中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割裂了最后一丝自怜。
市丸银已经死了。为了他的乱菊,死在了蓝染手上。那个利用她又将她彻底抛弃的男人,已经化为灵子散去,她甚至还能记得那些灵子飘散到脸上的冰凉触感。
而她,四枫院白止,却从双殛的灰烬中爬了出来!带着残破的灵魂和陌生的躯壳,来到了这个全新的、危机四伏又充满可能的猎人世界!
洗去脏污,只是第一步。
她撑着浴缸边缘,挣扎着试图站起。双腿依旧剧痛,灵魂与躯体的滞涩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她踉跄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倒,连忙扶住冰冷的瓷砖墙才稳住身形。低头看着这双颤抖、无力,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
这具身体……是穿越时空时,残存的灵力强行具象化生成的实体。正因如此,她原本浩瀚的灵力被消耗、禁锢,只剩区区两成。更要命的是,双殛那湮灭性的力量,空痕并没能百分百帮我避免,似乎……还是被强行斩开了她的灵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撕裂感,仿佛丢失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却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正是这份灵魂的残缺,导致她与这具新生的躯壳无法完美契合,操控起来如同婴孩学步,笨拙而痛苦。但这已经很好了,空痕救了我的命,他尽力了。
猎人世界的灵力稀薄得可怜,想要恢复力量,找到空痕,甚至修复灵魂,前路漫漫,艰难无比。
“像个孩子一样重新学走路吗?”白止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那就学!”
从零开始又如何?灵魂残缺又如何?这具身体是她的灵力所铸,是她在这异世界存在的根基。她不再是那个被感情蒙蔽、内心软弱、任人摆布的四枫院白止。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依旧压抑。废墟死寂无声。但这间破败浴室的角落里,一个从双殛灰烬中爬出的灵魂,在浑浊的污水和冰冷的自省中,完成了她在猎人世界第一次狼狈却至关重要的蜕变。
重获新生。以更坚硬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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