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兰因(二)

因着天色太晚,褚嶦这一晚并未来得及设下阵法,而是被安排在客房中住下了。

窗外一湖静水,零星几个星子洒在其中。湖周围覆压着厚厚一层雪,月华流转之间映射出白晃晃的光。

起身关窗,屋外却忽然响起叩门声,他以为是备了热汤的仆役,便唤道:“进来。”

门悠悠打开了一条缝,有个脑袋探了出来:“恩公。”

男主?!他面色闪过一丝讶异:“小公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慕元澜推开门,踏着皎洁的月色步入房间,在离褚嶦不近不远处下跪叩拜,行了个大礼:“多谢恩公相救之恩。”

褚嶦扶他起来,语气不禁柔和了些:“小公子不必多礼。因果循环,一切天定,明日我便布下阵法,护慕府家宅安稳。现下夜已深了,你快去安歇吧。”

他实在不想与慕元澜共处一室。

慕元澜执拗地不肯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展开包装,里面是一串糖葫芦:“这是我亲手做的……”小小的孩子还没他腰高,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蝴蝶的翅膀,眼睛带着水色。

如果不收下,他怕是不肯走了。

褚嶦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意外的好吃:“我已吃了,小公子快去休息吧。”

“希望恩公可以……诶?”慕元澜话还没说完,瞧见褚嶦吃了他的糖葫芦,又惊又喜,立马向他叩拜,“多谢恩公传授法术!”

“……我何时要传授你法术?”

“恩公吃了糖葫芦!”

“这不是我救你的谢礼吗?”

“方才那一跪才是谢礼,这是我付给您的学费,”他笑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我还没有长大,不会挣银钱,只能做这些了。”

“你倒是会做买卖,狡黠得很,不知多大岁数了?”

“五岁了,”慕元澜冲他比了个手势,“我识得很多字,能看懂咒语。”

慕元澜要是学了法术,岂不是与原著的命运重合了?自己这一趟就白来了!

褚嶦装作认真打量他的样子:“……你根骨不佳,没有仙缘。”

慕元澜听着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些急切问道:“连您那个蝴蝶飞来飞去的法术也不行吗?”

幽微的烛火被微风吹动,映在墙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也跟着晃了晃。褚嶦关了半阖的窗户,暗暗叹了口气:“莫要强求。月上中天,小公子精力尚旺盛,我却已困了。”

慕元澜最终耷拉下脑袋,失望又沮丧地离开了。

门开启又关上,“吱呀”一声消散后,褚嶦泄了力般仰躺到床上,望着头顶的幔帐发呆。思绪慢慢发散,他想到现代的生活,又想起原小说的剧情,诸般千绕百转后眼前却浮现出慕元澜的身影,睡去时脑海中只一个念头:断绝男主仙路,改变自己的命运。

————

鸟雀清脆的啼叫声将他唤醒,褚嶦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洗漱一番便去往厅中用早饭。员外夫妇早已在等候,双方打了招呼便入席了。慕夫人忽然唤道:“澜儿,怎么还不来吃饭?”

“来啦!”远远便听到应声,只见慕元澜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厅中,手里还端着笼小笼包。他将笼屉放在褚嶦面前,手指捏着耳垂,冲他笑道:“这是我家厨娘的拿手菜,恩公快尝尝!”

褚嶦礼貌道谢,筷子转了个方向去夹别的菜。慕元澜却并不气馁,席间一直给他夹菜,献尽了殷勤。

“你这又是何必,”褚嶦疲于应对,尽量缓着语气对慕氏夫妇解释,“员外、夫人,求仙问道讲究缘分,令郎虽然聪慧,却是没有仙缘的,一心求学就怕生出些不好的事端来。”

慕氏夫妇看见慕元澜的举动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想顺水推舟,若真能被褚嶦看中也是件好事,听见他这么说却也害怕起来,慕员外恼道:“臭小子,尽干些傻事,勿再打扰扰客人!”

慕元澜委屈地看看父亲,又执拗地望向褚嶦,见褚嶦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便垂头丧气地坐回到父母身边,闷闷地吃着饭,不再言语什么。

褚嶦急着下山找男主,但因刚刚适应这具身体,施展些小法术还行,布阵之类消耗大的法术便用不出来了,故在临行前去吴久忧处求了些符纸来,符纸上本就绘了咒文,他只要注入一点灵力将它们激活便可,方便而消耗小。

此时他便不要钱似的(确实不花钱)在慕府各个角落大贴特贴起来,终于布下了一个驱魔避灾的法阵,有了这个法阵,寻常妖魔根本靠近不了慕府,遑论动慕府中人一根头发。

“慕员外,在下已经设下了祈福法阵,此法阵和恶诅互相抵消,五年之后,诅咒必不会生效,您定能家宅平安,”褚嶦望着头顶渐渐隐匿的咒文,“只是此行匆忙,带来的符纸并不多,仅能布下这么一个简单的法阵,往后还要我每年来加固才是。”

慕员外感激不尽,忙要送上珍馐异宝,被褚嶦一一回绝了。褚嶦即刻要返回门派,一家人又直送他到城外五里处的留芳亭才罢休。

其时暮云蔼蔼,杨柳依依,几重青山外行人渐行渐远,徒留烟尘飘扬。慕元澜眺望夕阳古道,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在家人的催促下离开。

————

褚嶦回到苍鸾派,吴久忧担心他身体没休养好,又将他安在屋中强行放了几天假。前世天天劳心劳力的社畜优哉游哉地沉溺在假期里,却有两个少年找上门来。

二人皆着霞光灰绿的校服,玉冠束发,侧配长剑,器宇轩昂。

高个子行礼道:“三师叔,我们已恭候多时了,快些走吧。”

听闻此言,原本神色恹恹的另一人来了精神,当即便要离开,却又被他拽住。

“去哪?”褚嶦疑惑。

“自然是去稷下峰授课,前些日子您闭关,我们已落下许多课程了,”矮个子懒洋洋地说道,“三师叔,您不会忘了每月要来教我们剑法吧?”

三言两语间,褚嶦已知是什么情形了。

吴久忧他们将自己受伤宣布为闭关,毕竟脚滑磕到脑袋以至于昏迷对于他这个剑法高深的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事。自己须定期去授课,并且还会有两个少年从旁协助。

不,准确的说是一个。

褚嶦眯眼打量面前两个眉眼相似的少年,料想他们便是传说中的苍鸾双壁了。

兄弟二人皆是掌门亲传,哥哥澹台瑕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弟弟澹台璧空有武力,顽劣调皮,常常令长老和同门头疼,以至于哥哥不得不领着他上门赔罪,最后演变成要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约束管教的情况,慕元澜入魔后杀上苍鸾,哥哥更是为了保护弟弟而死。不过弟弟倒是冷情冷血,面对在怀中逝世的兄长,最后也只留下句:“愿我们来生不再是兄弟。”

瞥见褚嶦奇怪的眼神,澹台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三师叔?”

他这才回过神:“记得记得,我们快去吧。”

澹台瑕便拉着早就不耐烦的澹台璧向稷下峰走去。

“这课有什么好上的,无非就是拿剑耍几个把式罢了,”澹台璧低声嘟囔了几句,抬头看了看高悬空中却像个摆件的太阳,“倒不如去后山温泉泡一泡,或者去镇上吃顿羊杂汤也好。”

澹台瑕狠狠拧了他的耳朵,加快了步伐,一时无话,路上只余少年的哀嚎声。

等到了稷下峰,才发现弟子们早已聚集在广场上,闲出鸟来正瞎吹牛。不知谁先喊了声“褚长老来了”,嗡嗡的聊天声登时消失,众人皆掏出课本肃立恭候,齐刷刷地向三人看去。

迎着几十道期待而热忱的目光,褚嶦脚步微顿,须臾又恢复如常,施施然走到众人面前问道:“我闭关太久,不知上次教授到哪一课了?”

“三师叔,已教到第二十三式‘落梅无声’了。”澹台瑕提醒道。

褚嶦翻了翻教学课本,看到第二十三式的图解,心说这也太难了吧,又翻到第二十四式,眼前直接一黑。他又不是原版褚嶦,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难的招式!但是面前的目光殷殷切切,仿佛要在他身上烫出一个洞来,他不做些什么又不太好。

“咳,从来都是老师教一遍学生学一遍,今天我们换一换,你们先自己练着,有问题再来问我,”褚嶦稳了稳心神,面色不改,“毕竟带着问题上课,效率才高。”

众弟子深以为然,纷纷对着课本练了起来,一时群魔乱舞。澹台璧矮下身形想要溜走,刚一动作,正对上澹台瑕严厉的目光。

他无奈地摇摇头,顺从地练了起来。

他天性活泼好动,在舞刀弄枪方面卓有天赋,当别人还不得门道时一柄银剑已被他舞得有模有样。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好哥哥从一团糟糕到隐有雏形,适时刺出一剑,霎时雪白的剑光一闪。

“阿璧?”澹台瑕侧身躲过。

还未话将说完,又是一阵剑风袭来,他旋身站到澹台璧身后:“阿璧!”

澹台璧不说话,挥舞着长剑一味递招,澹台瑕只能提剑对抗,两兄弟顿时打了起来。他们的身法极快,围观的人看不清招式,只粗略估计二人过了有几十招,阵阵剑刃相撞的嗡鸣倒让人捂起了耳朵。

本在一旁突击招式希望过会儿演示不要露馅的褚嶦也被惊动,当即要阻止,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柄脱手的剑直直插进旁处的树干。澹台璧倒在地上,挥舞双手:“哥哥饶命,我输了!”

澹台瑕收住攻势,剑尖恰停在他胸前三寸:“阿璧,上课注意规矩,莫要胡闹。”

“是是是,哥哥说的对。”澹台璧嬉皮笑脸地答道。

“不对!”

“啊?”澹台璧傻眼,愣愣地看向提出异议的人。

褚嶦盯着二人,只觉奇怪。原著中描写澹台璧二十岁时便能御三十六把飞剑斩下沼泽大妖的头颅拿来当球踢,是青年一代剑术最顶尖的一批人,澹台瑕虽也是少年英杰,但却是以足智多谋闯出名声,他怎么可能打赢自己的弟弟?

“不对!”褚嶦又道一声,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对上澹台璧的目光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说,“我是指你们的招式有误,用的不对。”

骑虎难下,褚嶦只能拔下树上的剑向他们演示。

上天保佑,只求不出错就好。他默默祈祷。

他略有生涩地挥舞起长剑,哪只架势一摆好,身体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便舞出了招式。一挑、一刺、一劈、一挎……乍徐还疾,有收有放,挥洒自如,一套动作下来身形潇洒流畅,赢得满堂喝彩。

身体里似乎有一股灵力沿着经脉游走,脑内灵光乍现,褚嶦似乎抓住了什么,趁着感觉还在,朗声道:“各位若有疑惑,现在便可来问我。”

众弟子才回过神,一拥而上寻求指导。

下了课,褚嶦焦急地往北落峰赶去。

吴久忧在院门口站着,显然已等候多时了:“师弟,课上得如何,身体可还有不适?”

“多谢师兄关怀,已无大碍,”褚嶦疑惑地看着他,“师兄前来所为何事?”

“仙盟大比要到了,往年你总是上场,今年我有些担心,便来问问你的想法。”吴久忧答道。

上古神魔混战,人间大乱,一批人类修士有意成立联盟,共同维护世间的秩序,创始门派以玄霄派为首,又联合鸣潮宗、苍鸾派、凌霜宫、渺渺谷四宗门,五大门派同气连枝,仙盟便应运而生,诛邪除恶数千年。千百年来各派有各派的发展,九州大地亦崛起新锐门派,仙盟不断扩大,衍生出了仙盟大比,目的是选拔优秀人才着重培养。

仙盟大比三年一次,届时各门各派的拔尖人物都会参与切磋。某一届的主办方设了赌局,言明押中第一的人可以拿到半个赌盘的筹码,一是为了从中盈利,毕竟辛辛苦苦操办起一次大比也不容易,二也是为了活跃气氛,吸引更多人参与赛事。这便逐渐成为了仙盟大比的一项传统,其他名目的赌盘也多了起来。

修真界少有能如褚嶦般剑术高深的剑修,苍鸾派有他上阵,每次都能大赚一笔,给拮据的日子喘口气。

只是今年褚嶦出了点意外的情况。

“师兄不必担忧,今年和往年一样便可,我自当全力以赴。”

吴久忧默了片刻,沉吟道:“一切以你身体为重,千万不要过于操劳……”

眼看掌门师兄又要开始唠叨,他适时摆了摆手表示知道,恭恭敬敬地送人离开了。

褚嶦之前待在房中养伤时闲着无聊,曾翻阅过原主房中的书籍,依稀在哪里见到过几本关于修炼的。他依着朦胧的记忆将它们找了出来,翻开来细细看去,果不其然,里面全是关于功法的注解。

身体里那股灵力似有似无,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一直攫取着褚嶦的心神,他缓缓舒了口气,依着书中内容打坐起来。

天元十一年:

慕元澜:5岁

冯弱:11岁

吴久忧:91岁

霍玉蘅:67岁

褚嶦:46岁

赵翀:41岁

修真世界,修士年龄上限大约在1000岁左右,500岁以下都是年轻时期的样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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