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大厅内像是有乌云压着，气氛凝重得可怕。

谁也没想到浮生繁会忽然走出去，拦在了少年和戴着摄魂铃的人身前。

白高泽跟白秀明几乎是同时露出欣喜的神色。

摄魂铃最喜欢的还是妖族，要不是抓不住，他们根本不会对其他修士出手。但紧随其后的殷无识却让他们陷入了沉默，背上同时浮起一阵凉意。

明明他是笑着的，但眼神却冷若坚冰，不带一点过分的情绪，只有细细瞧才能瞧出他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愠怒——

不是因为他们残害无辜，而是因为他们对他的东西动手了。

白高泽对眼前的青年知之甚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感到没由来的恐惧，他见过多少强者魔兽，哪个不比这个人强，何况他还有摄魂铃，他在怕什么？

比起他，跟殷无识交过手的白秀明脸色近乎是惨白的。

两次交手，这个人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连笑意都没有，脸上的不耐烦就好像看着一件死物那样，而这次，死物竟想拖着他心爱的东西一起下地狱。

他生气了。

这个念头让白秀明背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有告诉白高泽的是，如果第一次交手时对方没有手下留情，他大概连第二次交手的机会都不会有，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修为到底有多深，唯一知道的，是交手过后如附骨之疽的恐惧。

但殷无识对这个战战兢兢的小鬼半点兴趣也没有，目光直接落在白高泽身上：“白云派好大的信用，借拍卖摄魂铃巧立名目将我们聚起来，实际是拿我们喂法器啊，看来你跟这摄魂铃处得倒是不错。”

白高泽到这时，面上依旧带着可掬的笑容：“乌公子此言差矣，若是你肯早些交出两只妖物，又岂会轮到他们。”

殷无识侧看了地上的小狐狸一眼：“紫云派几人也是不愿交出妖族所致？”

“那是他们倒霉。”白高泽摆摆手，“谁让他们非要拍下这铃，若是他们肯退让，第一个死的，应该是你们。”

“我们……”殷无识低低笑了，“你安排我们住在最远的听梅苑，几次三番潜入，又是摄魂术，又是偷狐狸，哪样成了？”

白高泽面上一僵，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都说大红门富可敌国，稀有法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看来不是旁人张大其事。”

殷无识笑了一声：“那你猜，我有没有可以解这摄魂术的法宝。”

“不可能。”白高泽肯定道，“一旦被摄魂铃魇住，就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

“话可别说得……太满。”殷无识说着忽然抬手，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柄漆黑的剑来，不等白高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剑刃已经毫不犹豫砍向浮生繁面前的人。

“铃——”

伴着一声清脆的铃响，那人身上隐隐泛出一阵流光，像是一个防护罩，黑剑撞上的瞬间化成了一阵漆黑的水雾，消散了。

白高泽见状嗤笑了一声，嘲笑的话未至嘴边，忽然感觉心口一痛，“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愣愣坐在地上的小狐狸动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他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四周，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到大厅中来了！

他吓得毛都炸了，在捕捉到殷无识的位置后第一时间蹿到他身后，只留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打量着四周。

殷无识见状很轻地笑了一声，弯腰抱起小狐狸，摸了摸他的头。

浮生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情况应该是他自己干了什么，不然殷无识没必要露面。

他拱了拱殷无识的手：“你帮我了对吗？”

殷无识没说话，只是捏捏他的耳朵。

浮生繁也不追问，低头看向地上面色惨白的少年，他已经昏了过去，两只手攥得紧紧的，隐约还能看见指缝流出来的血。

他不知道少年到底看见了什么，但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

因为他也看见了。

他讨厌那个幻觉。

“阿识。”浮生繁伸出爪子勾了一下殷无识的衣服，乖巧道，“帮帮他好不好呀？”

他的语气很好，有商有量的，但殷无识硬是咂摸出了点不可拒绝的味道。

并不是小狐狸对他有多大的限制，而是他直觉小狐狸不开心。

小狐狸一定在幻觉里看到很难受的东西了。

思及此，他对摄魂铃便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来。

“好。”殷无识摸着他的头，声音轻柔地应下了。

浮生繁用脸蹭蹭他的手，小声道：“那你要加油哦。”

殷无识弯了弯眼：“好。”

“真是……感人。”方才一直愣愣站在浮生繁面前的女人忽然出声，脑袋僵硬地转向他，神色木然，漆黑的眼珠以一种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诡异速度无规律地在眼眶中转动，说话像是被掐住脖子般一字一顿，“你竟敢、坏我、好事。”

话音一落，她猛的抽出剑砍向殷无识。

殷无识侧身一撤轻松躲开，嗤笑了一声：“一个玩意，也想学做人？”

“你、找死。”女人语调依旧听不出半点起伏，手中的剑一转，闪电般再次袭向殷无识。

殷无识并不还击，只是不断躲闪女人的攻击，遛狗似的引着她满院子跑。

这优哉游哉的模样激怒了女人，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快得浮生繁能听见她的身体在发出哀嚎，关节错位的声音夹在挥剑的风声中，清晰得可怖。

但女人却毫无知觉似的，每次出剑都越发凌厉，浮生繁躲在殷无识怀中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似乎能将人劈砍成两半的剑气，其中还裹挟着一阵他说不出口的怪异。

他想到殷无识说的那句“玩意”，想到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一个有些恐怖的念头忽然浮了出来。

白高泽到底是操控摄魂铃的人，还是被摄魂铃操控的人呢？

摄魂铃难道成精了吗？不然为什么会自行操控别人呢？

他看着那个满脸恨意的女人，忽然有些害怕。

觉察到他的情绪，殷无识往后撤了一大步，借着空档很轻地拍了拍小狐狸的背：“繁繁怎么了？”

浮生繁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声问道：“摄魂铃到底是什么呀？”

“器灵。”殷无识柔声道，“品阶很高的器灵。”

他说完纵身一跃，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停在地上面目扭曲的女人，声音淡淡：“应该是伴着法器而生的邪灵，修炼瓶颈，想开始夺舍了。”

“夺舍？”

“器灵没有身体，修行到哪，全看主人的能耐，但摄魂铃……从来只有它控制别人的份。”殷无识嗤笑了一声，“它不甘于人下，自然无法寻到一个强大的主人，他若想继续修炼，最好的办法便是脱离器身，获得肉身，而作为容器，最好的便是妖族。”

浮生繁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果没有殷无识，他是不是就会被夺舍了？

“不用担心，我马上解决她，你在这看着。”

“可是……”

“她上不来。”殷无识说完跳了下去。

女人见状立刻攻了上来，长剑朝着他脖颈的地方看去，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扯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

“当——”

利刃相撞的声音响彻院中，殷无识手中再次凭空出现一柄剑来。

不同于之前，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剑刃极薄，乍一看好像一张纸，但刃身却极锋利，方才那么一下，女人的剑上已经豁了一个小口。

在看到那把剑的瞬间，女人僵住的脸上终于扯出第二个表情来——

惊恐。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疯了一样朝殷无识砍去。

站在高处，浮生繁才清楚地看清了女人的剑招，也明白了那种怪异的感觉是由何而来的。

女人的动作完全不是常人所能做到，她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控制着不断攻击，不断“超越极限”，似乎在肢体四分五裂前绝不会停止。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般，下一瞬，殷无识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女人的手臂，但女人的攻击却丝毫没有减弱。

这是浮生繁第一次看见殷无识出手。

也是第一个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冷静又强大，那张常年笑吟吟的脸上此时也挂着一抹笑意，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嗜血。

交手中女人没能在殷无识手上坚持太久，凌厉而杂乱的攻击被悉数躲开，每次破绽中殷无识都会从他身上剔去一部分东西。

手、脚、一根手指，甚至是一块肉。

但女人却毫无知觉，直到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依旧像条虫子般尖叫蠕动着要杀他，在对上殷无识嘲弄的眼神后她才终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带着恨意的眼睛慢慢转向坐在屋顶的小狐狸。

浮生繁被看得背后一凉，小心地往后缩了缩。

“看来你连眼睛也不想要了。”殷无识抬起手，一剑划去了女人的眼睛。

浮生繁终于没忍住闭上了眼。

殷无识对他太好了，好到他总是忘记，眼前的人并非善类，杀人于他而言，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但那个女人呢？她只是一个无辜的人。

“繁繁，不怕。”殷无识的声音响起，被风吹至浮生繁耳畔，“她早就死了，不要难过。”

浮生繁一愣，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向殷无识，正对上了殷无识弯起的眼。

他知道他会因为那个无辜的人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