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之后我很难面对陈大人，陈大人也是个能掐会算的人，实在不可能在他面前演一演、装一装。

不过与陈大人共事总体来说还是舒服的。

我翻看着占星册子，说：“陈大人，皇帝没有立太子，往后他怎么办？”

“小孩儿别胡说八卦。”陈大人嘴角都抽抽了。

好像挺怕我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但我就是想说，我哼哼了两声，抬手抓了抓头发，张嘴刚打算说什么便被捂嘴了。

“死孩子，你别说了！我这辈子摊上你算是名声尽毁了！”

陈大人恨恨地说着，掐指卜了一挂，脸色有些不妙。

我伸手拿开陈大人的手：“比您与哪二位的事情还要荒唐吗？”

陈大人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开了。

[四十]

有时候我是不太信天相的，因为算出来的实在荒谬，也不知道是我看出来的不对还是怎么着。

陈大人看着挺老实的呀，怎么会通敌呢？

我想着便知道我的契机来了，倒不是打算背刺陈宿，原因极其单纯：他对我还行，我还挺愿意信他。

[四十一]

中秋前夕，陈大人忙的焦头烂额，我的官达不到，只能帮着打下手，偶尔会搞砸。

于是我自认为挺会来事的带着两坛酒去找了陈大人。

陈大人看见我和我的酒后，脸绿了，貌似是真的不想见我。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吧。

我挠了挠头，把酒放下，试图叫得亲切一些：“陈叔，我来看看你。”

下次还不如直接带点实在的东西……

陈大人不正眼看我，他闷声道：“带着你和你的酒出去，我不受贿。”

[四十二]

陈大人可能也不是完全不受贿，只是不屑于收我那仨瓜俩枣吧？

于是我带着我的东西去找了丞相。

丞相是个很忠诚的太后党，在太子和皇帝之间选择了守旧。

“小徐大人怎么来了？”

丞相匆匆赶来，貌似挺急的，说完就走了。

独留我一个人在门外。

“……”我默然，把东西交给侍从，麻利地跟上丞相。

“顾叔，你等等我。”我提裙小跑着，要不是常年强身健体，还真是跟不上这四旬老头的步伐。

“别跟我了，我有急事。”顾丞相汗颜。

“我也有点急事！”我停了一下，看着顾丞相还在走，于是再次小跑着跟过去，“你腿脚真利索。”

顾丞相干笑两声，只见迎面来了个身材丰腴雍容华贵的女妇人，顾丞相瞬间顿住了脚步。

我看看顾丞相，又看看那女妇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是丞相夫人——吕凤琳，真是正妻风范。

我讪笑，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

顾丞相惧内，这是我上一世听母亲说的。

如今看来，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不过吕夫人在外面还是给顾丞相面子的，只是拽着他的胳膊，顺道招呼着我一同回了丞相府。

[四十三]

顾丞相被罚站了，我带着我要送的礼，坐着和吕夫人聊天。

吕夫人笑盈盈的，看着温柔极了。

“你巴结他作甚？空拿着银子不做事的。”吕夫人说着，瞟了一眼一边的顾丞相。

我看着吕夫人蠢蠢欲动的脚，很有眼力见地抬手捂眼，偏过头去不看。

“嘭……”吕夫人踢上去的声音。

“嗯……”顾丞相难堪的声音。

“……”我手指分开了个缝，随后放下手来，“顾丞相夫妻关系好……好生和睦，难怪顾丞相位居高官。”

我的大脑有点宕机了，第一次巴结人，有点不熟。

顾丞相快把后槽牙咬碎了，强忍着才没吼，只是低声道：“徐冉你给本官放尊重点……”

“啧。”吕夫人瞪了他一眼，人瞬间老实了。

我不敢说什么，但也算是拿捏了他这一点，于是在吕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冲他食指拇指捏了一下，随后攥了一下拳头。

我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四十四]

在这之后，顾丞相便也开始到处捂嘴了，但捂的是我的嘴……

朝堂之上，我站在最末排，但由于个子实在是低了些，被前面的男人们都给挡住了。

兴许是皇帝没考虑过女官该站到哪里吧。

我打了个呵欠，眼睛都快合上了，我趁方便，开始站着小憩。

但谁能想到皇帝居然会探着头来看我，上个朝被点了十几次，最后一次干脆被安排在了前面，和顾丞相并排立着。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实在不敢睡。

“徐爱卿，你觉得顾丞相如何？”皇帝语气有点轻佻。

我愣了一会儿，余光瞟了一眼顾丞相，看着他的汗已经流了下来，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抓到别人把柄的感觉原来这么爽么？

“顾丞相为官尚可，家庭和睦，是个好丈夫。”我行了一礼，挑着说。

“哦？”皇帝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微微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我假装没看懂，站直了，低着头不看他。

“顾柯？”

走神的顾丞相被吓了一跳。

我想顾丞相虽然是太后党，但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毕竟要保命，太后也有护不住他的时候。

“陛下何事？”

“孤如何？”皇帝冷不丁地问道。

“臣以为陛下被那妖妃夺去了心智，万事都要以她去了。”

……

真是不留情。

但那个妖妃是谁？蒋青岚？

我思索许久，只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快被人看穿了。

[四十五]

关于妖妃一事，我打听了几天才知道死去的宁珀被称为妖妃，我是有些讶异的。

没想到啊，并不受陛下宠爱的那个我居然被称为妖妃……

呵呵，真是荒谬极了。

令我恶心。

[四十六]

我忽然发现，做女官也不见得有多好，我总怕以后别人不帮忙，所以爱主动与他人交好的。

但有时实在一言难尽。

陈大人虽说不算差，但怎么说也是男人，有时还是觉得我与男子有差。

好歹也算师父，我也懒得过多计较，偶尔跟陈大人吵一架，其他人也乐得看笑话。

但其他人可就难搞了。

我自认为我的年龄是不算大，我才17岁，我身边多是同陈大人那般年龄的男官员，或是上了年龄的。

大概是他们看我年龄不大，无父无母好欺负？

[四十七]

“你既然无母家照拂，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谢老侯爷抚着胡子，眼皮微垂着，“如此强势，往后谁敢要你？”

我恨的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我似乎渺小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我大概是懂的，但实在不知道怎么使出来。

上辈子的矜傲存在现在的骨子里全碎了，碴子划过血肉，伤的体无完肤，心里的无助也只能打碎往肚子里吞。

我对上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没办法跟他们正面对抗，我总不能跟他们说我叫我师傅作法闹你！

我干笑两声，干巴巴地呛回去：“也不见得您对宁阳郡主这么说。”

谢老侯爷无语凝噎，再怎么编排也不敢和宁阳郡主作对。

宁阳郡主的爹是护国将军的小女儿，是京城里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但小郡主的爹在她出生那年便战死了。

她母亲也在她及笄之后去世。

宁阳郡主很要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平日里看着幼态可爱，但如果生气了，眼睛一瞪也能摆出威严。

她嘴也厉害，从不吃亏，当年说叫她嫁人的，早让她告给皇帝了。

是贵女，也是将门烈女。

我看老侯爷吃瘪，当然不肯就此放过，乘胜追击道：“谢老侯爷操心我的婚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家小子在京城横行霸道跋扈的作态，这样以后怎么娶别人家千金呀？”

“男人与女人哪里能一样！男子天生便如此！”谢老侯爷梗着脖子说。

我实在不想再跟迂腐的老家伙再争辩了，行了一礼便走了。

[四十八]

我走过长廊，恰巧碰上宁阳郡主，看样子是一直站在长廊之中。

“臣予宁阳郡主安。”我拱手行了一礼，心情复杂。

宁阳郡主勾了一抹笑，伸手便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扶了起来。

“不必了，我早就听说前朝来了一位新的司辰，早就想见见了，却一直没有时间，今天见到了果然是名不虚传，与他们说的一样。”宁阳郡主说着，抓着我的那双手温热。

我一时间有些愣住，实在没想到会被宁阳郡主听说过，我扬起一抹笑来，回握住她的手，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四十九]

宁阳郡主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在意，带着我回了她府上。

“做官一定很累吧。”宁阳郡主撑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憧憬。

我眼神飘到了别处，还是头一次这么问我的。

我没有过科考，是被皇帝强塞来做官的，身边还净是老狐狸，一个不留神就被人当枪使去了，我还浑然不知。

“不累。”我说着，低头看了看手指，抬头看着宁阳郡主，“在这儿有的学，人情世故，人情冷暖……”

我无端哽了一下，叹了口气。

宁阳郡主摇了摇头，抓着我的手安抚着，转移了话题：“我给你讲，自皇帝的发妻去世后，皇帝像是疯魔了似的。”

我愣怔的看着宁阳郡主，眼里满是好奇。

我有些纳闷，一个在皇帝眼里无趣的人，怎么就让皇帝倍感怀念了。

“怎么说？”我问道。

宁阳郡主屏退了下人，大殿之内瞬间寂静，静的有些吓人，我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她伏在我耳边小声说：“……陛下叫你做官，不知是听了哪个方丈的话，说你是先皇后转世来的。”

我心中大骇，张着嘴欲言又止。

“今日一见果真是神似，若你真是转世，且离他远些，他并非良人，一张嘴惯会说好话。”宁阳郡主说着，脸上满是无奈。

我看了她很久才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说让你忤逆他，他好歹是一国之主，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不舒坦了便当耳旁风。”

我看到宁阳郡主眼里带着一丝担忧，我只好点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

但心里却料定她是为我好。

[五十]

之后我从郡主府离开，心中无比沉重。

刚走出三里地便看着天上慢慢笼了一层薄云，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空中响起几声闷雷，阴云很快便笼罩了上苍。

雨来的猝不及防，我没带着小厮，也没带着伞，只得淋着雨踩着一地泥泞独自回住所。

雨水砸在身上，很快便把我浸透了。

我觉得我睫毛并不长，但那雨落在眼睛上让睫毛接住了，使得我眼睛雾蒙蒙的。

我在雨里呆了一会儿，四处看了看，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去屋檐下呆着，站累了便蹲下来，抱膝坐在了地面上，看着房檐往下滴雨，居然觉得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