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阿织回来了么？”小妖怪不走心地打了声招呼，又转回去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转头。”

小妖怪下意识转头，立刻被面前水粉画上绚丽的暮霭迷住，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这、这、这是我吗？！果然我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妖怪啊！这华丽的颜色啊……”小妖怪兴奋地语无伦次，疯狂地转圈、激动地用脑袋哐哐地磕税金瓶。

“不愧是我啊！”小妖怪沉浸在画像中无法自拔，“镜子快看啊，我果真是最美的存在！”

“……你想多了，”阿织冷漠地将茶几上的镜子收起来，无情地戳穿真相，“那是人家特意为你美化了，也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我给你画的那幅才是写实。”

“哼，那这画上的妖怪也是我呀。”

小妖怪每天遭受来自少女的语言打击，如今早已免疫，它用翅羽小心翼翼地摸着画，感叹道：“我现在终于算是死而无憾了。”

阿织闻言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去泡了杯茶端在手里。

茶里热气袅袅升起，掩住了少女微黯的神色。

小妖怪浑然不察，仍在没心没肺地感叹：“看来我的确对人类抱有偏见，起码你就没有背信弃义，完成了契约！”

它说完便坦然地梗直脖子看向阿织。

——小妖怪似乎对生死毫无概念，完成心中执念，就一心等着阿织按照契约履行最后一步。

阿织垂眸啜了一口茶，转移话题道：“你去过八原吗？”

“八原？”小妖怪疑惑地歪了歪头，“好熟悉的感觉啊……阿织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阿织了然。

这是和那个漆黑之翼的一模一样的状况：

小妖怪明显也是忘记了[真名]，而且失去了与原世界的相关记忆。

回不去原世界，同时又不被[此世]接纳，被[世界规则]排斥着。

果然，这只小妖怪也是一名闯入者。

这样说来——

“霭。”

随着阿织话音落下，小妖怪陡然睁大了眼睛，迷茫了一瞬，接着就光芒倍涨，鸟形散去，恢复成初见时一团绚丽的光雾。

半空中浮现出一串墨色的笔画，渐渐汇聚成“霭”的字形，穿透了水晶瓶，汇入光束之中，光雾渐渐凝实起来，然后又幻化为鸟的形状。

果然漫画上的霭就是这只小妖怪。

它应该就是来自于某个允许妖怪存在的异世界，然后机缘巧合闯入了[此世]，又被她捉住……

只是，不知道是漫画中的人物进入了现实，还是漫画其实是异世界的一种投射？

但这也为阿织提供了一种思路：

她原本觉得要找回[闯入者]们的[真名]希望渺茫、令人无处下手，现在看来，如果小妖怪这种情况不是个例的话，漫画或许可以作为一项线索？

……

寻回了[真名]的小妖怪似是力量增强了许多，不再是细声细气的瑟缩模样。

“谢谢你，阿织。”小妖怪神色动容，看向阿织的眼神充满感激。

“不客气啊，”阿织毫不在乎地耸肩，懒洋洋道，“我本来是准备杀你的，现在只不过省一件事而已。”

小妖怪：“……”果然就不能指望这个人类说出什么好话吧。就算是快要离别的时刻，也还是这么刻薄啊。

“我会永远记得阿织的，阿织也要永远记得我呀！”小妖怪情真意切道。

魔鬼阿织立刻发出ky的声音：“那恐怕不行，人类很善忘的。”

“恐怕只有交不起电费的时候，我才会想起你的。”阿织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手上动作不停解开瓶口的绳结。

瓶口被打开，光雾缓缓从里升起。

然而，小妖怪重获自由的下一秒，却猛地朝门外冲去。

“我一定会让阿织记住我最好看的样子的！”小妖怪不服气地喊道，然后继续朝天空冲去。

阿织忙跟着跑出门，仰起头的一刻，却愣住了。

小妖怪的确使出浑身解数，要幻化出最美的样子。

它卖力地让最热烈的颜色在天空层层晕染，将绚丽的暮霭铺开，不断蔓延至望不尽的天际。

“有什么好看的吗？”周围的行人看到黑发少女的动作，也纷纷驻足好奇地望着天空，却只见到如往常一般的一片灰蓝，摇摇头又离去。

妖怪当然不可能为常人所见。

不过片刻，原本浅蓝色天空就已经被赤红色的霞光席卷，深处的薄云被染成一缕缕艳丽的紫，交织着热焰般的红。刹那间，宛如万千烟花一齐绽放，肆意而热烈、美好而震撼……

小妖怪费尽妖力幻化出的一片天空。

只落在她一人眼中。

……

翌日清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突然消失，阿织竟然有些不适应这样安静的氛围。

她将茶几上空了的水晶瓶收进柜子里，被臭美的小妖怪霸占许久的镜子终于能摆回原处。

仿佛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曾经宁静平和，甚至有些孤寂的日常。

唯一不同的是，雪白的墙壁上多了幅颜色绚丽的水粉画。

是永井幸画的那幅，即便阿织一直强调是“美化过后”的，小妖怪还是抱着嗷嗷叫坚决不肯撒手……结果最后回到原世界，却出人意料地决定带走阿织那幅“写实”的画。

小妖怪珍惜地将永井幸的画挂在墙上，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臭美一顿：“阿织一定要每天看看这幅画，记住世界上最美的妖怪啊！”

然后被阿织痛捶了一个爆栗。

……

阿织沉默着吃完早餐，然后按惯例准备收拾一遍房间。

她忽然发现书架上居然有被动过的痕迹。所有的木质隔间里都是按字母往后排列，同一个小隔间里放相同字母开头的书。却明显有一本G被摆错到右下的I隔间。

“居然走了都还不消停吗？”

或许是因为强迫症犯了，阿织又烦躁起来，她将那本误放的书抽出，插进正确的位置。

然后就看到一张纸条从空隙里滑了出来。

白色的细纸条，流畅的黑色字体。

——“霭”。

不会是因为那个契约没有完成，所以擅自把名字留下了吧？

阿织握着纸条，沉默许久，习惯性地勾起唇角嘲讽道：“果然是个笨蛋啊。”

妖怪的名字固然带有强大的灵力，但是，对身在另一个世界的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啊。

她已经完成了身为[守卫者]所有的责任：

如果是错误诞生的[异常]，她会毫不犹豫地清除；如果是[闯入者]，她就找到[真名]然后把这些异世界来客全部赶走。

至于那只蠢妖怪，再一次失去[真名]回到异世界是不是会失去力量消亡……跟她有什么关系？

一厢情愿地将[真名]留下，非要自寻死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如烟火般绚丽到极致的暮色从空中褪去，小妖怪的身形已经渐渐消失，在离开[此世]的最后一秒，还在努力朝她大喊“拜托阿织一定要记住我啊”……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失去了真名的我，在阿织彻底把我忘记的那一刻就会死掉。”

“那你就去死吧，蠢妖怪……”少女想如往常般冷笑着讥讽几句，视线却渐渐模糊。

纸条上的墨色一圈圈晕染开。

“什么啊，眼睛里进沙子了吗……”

*重申：不是虐文，全员沙雕友人互相治愈向。

这篇文世界观有些与夏目友人帐相似。

真名是一个人行走世间的凭证，也凝聚了一个人的力量与记忆。

失去真名意味着忘记自己是谁，并且不再受到[世界规则]的承认，不会死，但很危险，因为力量会被削弱，会渐渐被所有人遗忘，存在的痕迹会渐渐被合理化地抹去，那才是真正的消亡。

所以……

阿织彻底遗忘了小妖怪的那一刻，才是真正杀掉了小妖怪。

这是单纯、偏执又极度重诺的小妖怪，努力想出的最温柔、最残忍的履行承诺的方式。

如果阿织忘记它了，当然就不会为它的死亡伤心。

如果阿织没有忘记……

“呐，拜托阿织一定要记住我啊，我可是世界上最美的妖怪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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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