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带配剑,这一次,楚青霭便不像此前那般长身直入箭阵了,而是脚踩洞穴侧面石壁,斜身飞入,越过第一支直面而来的青光后,脚尖轻点第二批紧随而至的箭矢,借力轻飘飘跃高一寸,再次顺利躲过攻击。
无有停顿,第三波箭矢立刻铺天盖地袭去,楚青霭亦落回了地面,脚尖沾地的瞬间,腰部立刻发力,带着上半身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后仰下去,躲过锋芒后,手掌撑地弹起,一个漂亮的侧身,正好轻飘飘避过一支贴着鼻尖飞过的羽箭。
远远望去,宛如暴风雨中身姿灵活的雨燕,敏锐又矫捷。
沧林剑是不折不扣的重剑,既用此剑,暮云闲想当然以为大开大合、刚猛沉重才是楚青霭擅长的。直至此刻,暮云闲方才知道,原来他的身法竟也可以如此飘逸灵活。
楚青霭辗转腾挪,眨眼之间,竟当真顺利过了凶险万分的箭阵!
闯过箭阵,楚青霭并未就此停驻,而是汇聚灵力,向所有箭矢发出的方位重重拍下一掌。
却没有打到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只有一股冰凉的、水汽一般的东西被打散。
楚青霭谨慎后退几步,见不再有箭矢发出,这才松了口气,正想仔细观望四周环境,头顶的岩石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抖动,甚至还有大量灰尘扑簌落下!
“快回来!”暮云闲惊慌的提醒响起,楚青霭毫不犹疑立刻后撤至他们身边,提剑戒备。
通道尽头,岩石滚落的轰隆声不绝于耳,隐隐有山崩地裂之势,楚青霭毫不犹豫扶起暮云闲,低沉道,“青音,谭公子,跑,立刻离开这里!”
二人忙向山洞外的方向跑,可不过跑出两步,便连脚下的岩石都开始剧烈震颤、瓦解、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倾泻而下的明媚阳光。
至暗骤然转为至明,几人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闭眼躲避。
再睁开眼时,这须臾之间,身处的黑暗洞穴已完全换了个天地。
——阴冷潮湿的山洞仿佛从未存在过,脚之所踩,不是潮湿的石头,而是铺满了竹叶的土地;目之所及,不是长满了青苔的石壁,而是一片幽静的竹林;耳之所闻,亦不是水滴落下的空洞嘀嗒,而是竹叶摇晃的沙沙之音。
光线斑驳,微风拂动,甚是雅致。
孟青音迷茫道,“这是……什么情况?”
楚青霭迅速左右张望,伸手道,“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竹林正中,有一张雕刻着棋盘的石桌,黑白棋子散落其上,黄绿竹叶点缀其间,一位青衣女子坐于桌前,发丝高束,只以一根竹簪点缀,食指与中指间捏着一枚黑色棋子,摩挲着它却迟迟不落,聚精会神盯着棋盘,完全未被他们这一行不速之客打扰。
“啊!”孟青音惊讶道,“她头上的竹簪!”
谭安惊喜道,“与方才神君所赠的竹簪一模一样!”
楚青霭轻声问暮云闲道,“直接上前,会否太过唐突?”
却久久等不到回答。
楚青霭转头去看,这才发现,暮云闲整个人似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望着那女子,瞳孔颤动,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事物一般。
暮云闲没听到楚青霭的问题,不,不止是楚青霭的问题,周遭所有声音,他都没有听到,浑身血液在看到那女子的瞬间凝固,大脑停止一切思考,耳中唯有血液冲击天灵盖的阵阵嗡鸣。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身装束,这样一片竹林,以及,这样一个神号。
苍木鼎……沧林剑……
孟章神君……祖洲仙岛……
此间种种,何止是耳熟!
这位神君,根本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副本中,他曾真真切切认识过的故人!
时间太久,那时的事情,他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他进入的前几个副本。彼时尚还天真青涩,只以为按照系统要求照做,便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于是勤勤恳恳地练习他此前从未接触过的法术,而这位神君,便是彼时几位教导他的神君之一。
都是存在了数万年的神明,对待他,自是如对待稚嫩孩童一般,严厉有之,批评有之,但关心与爱护,亦有之……
那是他数千个副本中,为数不多的温馨记忆。
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将它们联系起来的!
可……她又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是设定如此高度重合,还是……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副本?
“喂!暮云闲!暮云闲!”楚青霭一只手握剑,另一只胳膊又得扶着他的腰,见他似失了魂一般,忙大力晃了晃他,连声道,“暮云闲,你怎么了?!”
暮云闲终于被他晃回了神,深知现在绝不是耽于回忆的时候,强行将心中所有震惊、恍惚和迷茫通通压下,摇头道,“无、无妨,只是……有些晕。你刚说什么来着?”
“……”楚青霭将他眼中那抹稍纵即逝、却又实在浓烈的悲伤尽收眼底,不再问他任何问题,只道,“无事,你失血过多,难免头晕目眩,若实在难受,便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不、不用!”暮云闲立刻抓紧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腕,摇头道,“已经没事了!走吧,既然已入别人领地,还是上前去打个招呼为好。”
暮云闲手上的力度实在过大,似是生怕他拒绝,楚青霭难得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心中更加疑虑,一时倒不知究竟该不该带他过去了。”
清风徐来,棋桌上几片竹叶随风而去,又有几片竹叶乘风而来,女子额边碎发亦随风而动,率先开口道,“能寻至此处,可见既有慧心巧思之资,又有焚膏继晷之功,后生可畏。”
对方没有任何动手的迹象,话中又颇为赞誉,楚青霭于是也收起剑,俯身见礼道,“神女谬赞,多谢神女手下留情。”
那女子仍盯着棋盘,看也不看他们,举起一子,直截了当道,“说吧,此番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楚青霭想了想,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毫不隐瞒道,“神女,在下受岛上一自称为孟章神君之人所托,前来寻您。”
“啪!”棋子落桌,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楚青霭万分紧张,下意识便要拔剑,却被暮云闲一把按住了手,轻声道,“别。”
女子果然并无杀意,落下一子,指尖又凭空幻出一枚白色的棋,举着它一边思索一边道,“无需多礼,起来说话吧。我庇护你们,本就是分内之事,但……飘风不终期,骤雨不终日,我纵然生于天地间,被你们尊称一句神君,却亦终将归于天地之间,不能长久地护佑着你们了。你所求之事,我有心无力。”
“什么……?”楚青霭有些发懵。
这几句话,应该是在与他交谈的,可他听着,却总觉得有些词不达意的生硬。
暮云闲的注意力也全在那盘凌乱的棋上,看了半晌,望着那女子,没头没尾道,“既然已是死局,就莫要再纠结了吧。”
语气竟有些过尽千帆的苍凉。
女子依旧不看他们,只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来,拂袖一挥,满盘棋子连带着石桌石凳霎时消弭于风中。随后,起手捏诀,原本放着石桌的地方青光闪动,不多时,便长出了一株无风摇曳的嫩草。
“这最后一株仙草,且拿了去吧,服下后与苍木丹效力无差”,那女子道,“汝之所求,我虽不能实现,但无论发生何事,记住,只要留得性命,就尚还有一丝希望。”
随后,竟不管他们去不去拿那棵仙草,转身向竹林中走去,飘渺道,“天地广阔,尚大有可为。望汝等无论遭遇何故,务必锲而不舍、百折不挠,即便不再有吾之庇护,亦万勿轻言放弃。”
仙草幽幽,光泽流转,孟青音在楚青霭示意下上前,细细观察片刻后,震惊道,“大师兄……这株仙草的气息,与苍木丹一模一样!”
得了肯定的答案,楚青霭毫不迟疑跪下,高声道,“弟子楚青霭,扣见神君!”
女子却充耳不闻,一直向竹林最深处走去。
“神君……!”楚青霭还欲再说,暮云闲已轻声道,“不用再叫了,她不会理你的,因为……这只是她临终前留下的一抹残影罢了。”
“临终?残影?”楚青霭如遭雷击,愕然道,“怎么会?!神君……怎可能会死?!”
“神又如何……”暮云闲苦笑,无限凄凉,轻若无声道,“纵是神,也会陨落……”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透露的信息太过震撼,孟青音彻底呆住,难以接受道,“神君?这位是……孟章神君?那外面那个呢?究竟谁是真,谁是假?!”
暮云闲上前,摘下仙草递给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孟青音一顿,“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从没见过神君……”
暮云闲难得黑了脸,冷冷道,“外面那个,装腔作势,捏腔拿调,不见怜悯,毫无慈爱,只在乎什么狗屁尊卑。而里面这位,即便身故,却仍念着座下庇佑多年的弟子,设下这样一处只有你们才能安然进入的地方,留下足以起死回生的仙草,孰真孰假,还需分辨吗?”
当然是无需分辨的了。
孟青音毛骨悚然道,“那外面那个人,如此欺骗我们,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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