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顾不得蜂拥而上的蛇人，孟青音立刻拔剑要去助他。
“站着别动！”暮云闲却立刻拦住她，严肃道，“在此处等候，不要添乱。”
自认识以来，暮云闲鲜少有说话如此直接、甚至有些不礼貌的时刻，孟青音怔愣之间，他已高声嘱咐道，“团子，你留在此处保护主人，千丝，跟我走！”
因身上带着龙鳞，那些蛇人第一时间便弃了孟青音与谭安，紧紧追他而去。暮云闲任千丝殿后对付那些蛇人，一秒不敢耽误地向楚青霭身处的竹林中快步奔跑。
楚青霭借着剑的支撑艰难爬起，看到的第一幕，便是那人跨越重重阻碍向自己而来。
“你怎么样？！”跑到他身边，暮云闲顾不得喘息，立刻道，“还能调御灵气吗？”
楚青霭目光扫过他疾速起伏的胸膛，点头道，“龙鳞给我，你们先……”
“别废话”，暮云闲打断他，肃杀地眯起了眼睛道，“既然还能运气，就做好准备。稍后我会转移蛟龙的注意力，你务必第一时间护送我到神君残象旁！”
楚青霭不知他为何不走，更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却也不再多问以免浪费时间，只点头应是。
得他应允，暮云闲将龙鳞高高举起，大声喊道，“龙鳞我可以给你。条件是，放我们活着离开！”
蛟龙眸子亮了一亮，立刻向他们爬来。
“主人别信！”嫣儿却适时出言提醒，成功让它停下，谨慎观望。
却不料，暮云闲当真毫无留恋地松了手，任那些龙鳞从掌心滑落。
蛟尾伸来，将它们连带下面的青草土皮一并铲起，席卷回去，欣喜若狂地一片片向自己身上贴。
蛇人们也跟着它一起陷入狂欢之中，立起上半身左右摇晃，念念有词道，“化龙喽，飞升喽，我们也要跟着主人一起做神仙搂！”
“它……？！”楚青霭想要阻止，暮云闲却摇头，低声道，“放心吧，不会有用的，送我过去！”
“好”，楚青霭再度搂住他的腰，飞掠过地上举办异议仪式的蛇人，稳稳当当将他放在了神君残象旁。
面对神明，暮云闲眸中并无敬畏，只低低道，“苍巽……”
嗓音中，竟满是楚青霭不懂的悲凉与……沧桑。
片刻后，暮云闲伸手，胆大包天地去触摸她的肩膀，手却果然从她身体中穿过，什么都无法触摸到。
另一边，蛟龙已飞速衔起那些龙鳞，一片不落地全插在了自己身上，闭眼等待许久，却都不见身体有任何改变，水蛇一般游滑至暮云闲身边，怒目圆睁，质问道，“你又耍什么花招？！”
“我什么都没做”，暮云闲摊手，“是你自己罪孽深重，为天道不容，因此，不赎清那些罪恶，哪怕身上再多百片龙鳞，也永无飞升之日。”
得到希望，却又被轻易碾碎，蛟龙彻底绝望，下意识拒绝相信，恼怒道，“你放屁！”
“呵”，它越恼，暮云闲的笑便越冷，字字扎心道，“她让你留在此处，让你救人，正是为了使你积攒福祉，偿还你身上背负的血债！若你当真照着她教导，兢兢业业广救世人，如今恐怕早已得偿所愿，遨游九天了。”
“不可能，不可能！”蛟龙烦躁道，“既然她有这样的苦心，又为什么不告诉我！故作什么高深？！她告诉我，我不就一个个救这些人去了吗？！”
暮云闲厌弃道，“修道是为修本心，而非刻意逐利，告诉你，此举便失了功效。也不知她看上了你什么，这样又蠢又坏的蛟龙，竟不肯下狠手。不过也罢，无论她有怎样的苦心，总之都被你辜负了，这般悟性奇差的你，也就只配像条狗一般匍匐在我脚下，无能吠叫了。”
这几乎已是**裸的羞辱了，蛟龙果然被他刺激得暴怒，蓄力甩尾，咆哮道，“你去死，去死！众人听令，随我杀了他们，表现好的不仅可以获得四肢，还有龙鳞相赐！给我上，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留！”
“哇！！！主人万岁！主人万岁！！”那些蛇人喜出望外，立刻欢呼雀跃着冲上前来。
蛇人如潮水般涌来，楚青霭浑身恶寒，眼皮突突跳个不停，低声道，“你若有法子就快些用！免得被它们缠住，白白贻误了时机！”
暮云闲与他会心对视一眼，高声喊道，“谭公子！抱好孟青音的剑！”
没人问为什么，孟青音毫不犹豫将剑丢给谭安，谭安也立刻紧紧抱住。
暮云闲则拔下神君残影上那支竹簪，双手紧握，快准狠地直朝她三阳魁首戳下！
楚青霭一时不知是该震惊于那簪子竟能够触摸，还是该震惊于暮云闲竟敢毁了神君最后一抹残影，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残影消失的瞬间，一道青光骤然出现，以他们所处的方位为圆心轰隆向四周炸开，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巨大的气浪便将四周一切东西全部掀翻！
蛟龙庞大如山的身体直飞出去三丈，数秒后方才轰然落地，将土地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暮云闲亦瞬间被气浪掀翻。
那些蛇人更是七七八八摔落在地上，弱一些的已然没了呼吸，便是强一些的，也七窍流血、全身筋脉尽断，再不能有任何行动了。
眨眼之间，哀鸿遍野。
还好端端站着的，只剩下他、孟青音和谭安。
“暮云闲！”电光火石之间，楚青霭已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一个箭步冲至他身边，又急又气道，“神力不伤孟章弟子，你既知道提醒谭安，自己却为何不握住我的剑！”
暮云闲却已激动到完全无法回答他了。
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鼻腔、眼眶、嘴巴、甚至耳朵中，喷薄而出的血液！
并且，更惊喜的是，他能听到耳中，系统紊乱的电流，以及，与他骤然微弱的联系！
他终于发现，只要自己受伤，这个与他绑定千年的系统，也会受伤！
难怪！难怪要给他这样一件刀枪不入的装备！难怪要想方设法阻止他自杀！原是因为，他们的命运，本就是一体的！
暮云闲几乎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双喜临门，不过如此！
——只要有足以杀了自己的力量，他就可以从这永无休止的任务中解脱了。
他终于可以与这个系统，同归于尽！
“暮云闲！暮云闲！”见他七窍流血、久久无言，楚青霭眼底一片猩红，搭上他腕脉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声音变调，厉声道，“青音，过来疗伤！！！”
暮云闲却摇了摇头，随意抹去满脸的鲜血，爬起身子，发自内心笑道，“不用，我一点事也没有。”
“怎么可能！”楚青霭想碰他却不敢，只能严肃道，“你……”
“当真没事”，暮云闲随口编道，“我体质特殊，吐过便好了，强行压抑反郁结于内，长久不得痊愈呢。”
楚青霭半信半疑。
“该死，你们这些该死的人！”嫣儿的咒骂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似女鬼般道，“你们胆敢不配合主人，你们胆敢不听主人的话，该杀，该杀……！”
暮云闲俯视着失去了行动能力、却仍歪歪扭扭蠕动的蛇人，摇头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话当真不假。”
那个屡屡进犯的、被叫做“大哥”的蛇人翻仰在地，挣扎着冲他啐了一口，恨恨道，“别假仁假义了！你要真的觉得我可怜，就该让我杀了你！”
暮云闲咧嘴一笑，轻飘飘道，“听不懂话吗？我说你固然可怜，却更可恨。”
那蛇人却彻底崩溃了，虽然每动一下，就有大量血液从七窍流出，仍疯了般扭曲着身子，边嚎啕大哭边凄厉叫道，“让我杀了你，让我杀了你吧！只要杀了你，我就能给弟弟换两条新腿了！明明只差一点，明明差一点他就可以有腿了啊！该死！你们都该死！全部给我去死！”
蛇人状若癫狂，鬼哭狼号，暮云闲听得心烦，皱眉道，“别嚎了！你真的相信它会把四肢还给你弟弟吗？睁开眼看看你这所谓主人残存的本体吧！它这样对你们，根本就是为了泄愤，为了满足它那变态的心理，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愿意看到你们四肢重新健全的样子！”
“会的！”那蛇人却执着道，“主人答应过我的！”
“可笑”，暮云闲嗤道，“它明明是害你至如此惨状的罪魁祸首，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却自甘沦为它的走狗，不仅对它感恩戴德，竟还痴心妄想它能让你离开它亲手设下的苦海！”
“为什么不相信？！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红色的眼泪从那蛇人眼角一颗颗流下，似乎是在说服他们，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一件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细细数道，“主人说话算话的——它说教我们走路，就真的教我们走路；它说替他找到好吃的人有赏，我和小陶每多带回来一个人，主人就会赏我们一口血喝；主人还说，它是神仙，跟着它能长命百岁，你瞧，我们就真的已经活了许多年，所以，主人答应给小陶的双腿，也一定会实现的！”
“长命百岁”，暮云闲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笑出了声，与其说是在讥讽他，倒不如说是在讥讽自己，真情实意道，“被折磨得像蝼蚁一般，即便能活百年，也不过百年苟活，倒不如死了痛快。”
“要、要死你自己去死”，争辩之间，嫣儿拼着最后立起抬起脖子，痴痴望向蛟龙的方向，满是恨意道，“我们才没有被折磨，我们在这里好得很，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被唾弃鄙夷，逍遥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你该死，你最该死！”
暮云闲已一个字都不愿与这些冥顽不灵、早算不得人的“人”争辩了，转身道，“走吧……”
可刚转过身去，便听到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随后，嫣儿尖利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暮云闲讶异回头，只见她的头颅滚落在地，血红的嘴巴仍一张一合，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楚青霭并未就此停手，重剑再出，须臾间，那还在痛哭的“大哥”，以及其他仍有一口气的蛇人，统统丢了头颅！
暮云闲望着满地狼藉，眉头紧拧，“你怎么……？”
楚青霭随手抹掉溅在侧脸的血，道，“别告诉我你在可怜它们。”
暮云闲摇头表示否认，顿了顿，道，“只是，修道之人，一向宣扬悲天悯人，便连苍巽都不能免俗，可你……”
楚青霭从地上捡起片树叶擦剑，闻言，冷笑道，“我没有神君那样的格局，可以耐心对这样的怪物感化教导，为防止它们再度伤人，只能彻底了结，方才安心。再者，这些狗东西三番五次屡下杀手，我不杀了它们报仇，便对不起我们，更对不起海上那些冤死的亡魂。”
暮云闲自然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似楚青霭这般恩怨分明、杀伐果断者，在他这数千年的副本生涯中，亦实在少见。
楚青霭将剑身擦干净，扔掉那片沾满了血的叶子，一刻不松懈道，“走吧，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暮云闲收起思绪，点头应是。
却不料，二人刚刚抬脚，一片巨大的阴影从身后投下，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蛟龙低沉的嗓音响起，阴鸷道，“杀了我的宠物还想走？拿命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