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声誉扫地

暮云闲不是没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恨意,也丝毫不怀疑楚青霭此刻想撕碎自己的决心,不过很可惜,比这凶险十倍百倍的场景,他早在这些年间经历过千次万次,因此,此刻莫说害怕,便是连半点愧疚,都完全没有的。

不仅如此,还明知故问、火上浇油道,“楚师兄,生我气了?”

楚青霭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敢呢?”

暮云闲假模假式道,“若是因为我同意带上孟姑娘的话,我可以解释。”

楚青霭一个字都不想与他说,只以一声冷哼作为回答。

与系统周旋多年,逢场作戏已是暮云闲的拿手好戏,因此,无需酝酿,他便已十分真情实感道,“抱歉,楚师兄,我方才只想着不能让孟姑娘留下遗憾,却忽略你对她的担忧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说——既然孟姑娘是你师父唯一的女儿,那么,我们就不能剥夺她救自己父亲的权利。”

孟青音本就红的眼眶更红。

暮云闲趁热打铁,继续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们没能救回你师父,那么至少,她已为自己的父亲千里奔波过了,已尝试遍了所有可能的方法,尽了所能尽到的全部孝心。这样的话,日后回忆起这段时光,她虽然仍旧难免伤心,却不会因为你的欺瞒与阻止,而连最后一次为父亲努力争取的机会都不曾拥有,也就不会……因此而怨恨你。”

楚青霭却十分无所谓地笑了声,淡淡道,“相比于她恨不恨我,她能不能安全活着,才是我更在乎的。”

……什么奉献型人格!

幸好,孟青音脸上,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小姑娘完完全全被他唬住,颤声道,“大师兄,如果真的发生那样最差的结果,我、我当真不知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怨恨你,却能够肯定,我每每想起今日,都一定会万分遗憾、万分痛苦,恨自己为何不坚持与你一同前往,这样,或许能够多一成救回爹爹的可能。”

“……”话已至此,楚青霭纵是想阻止,却也已经无法再阻止了。

目标达成,暮云闲见好就收,又转而安慰孟青音道,“好了,我们还尚未出发,怎的便如此泄气?依我说,此番必定一帆风顺,无往不利。走吧,快些御剑出发吧,咱们早去早回。”

“暮公子说的是”,孟青音擦干眼泪,强忍哭意道,“走吧大师兄。”

楚青霭虽然面色铁青,但已然如此,多说无益,于是只能扔出佩剑,载着暮云闲升空。

孟青音的修为显然并不多么高深,即便楚青霭带了一人,速度还是无法快过他。楚青霭刻意放慢了剑势,不叫她追得太过辛苦,却又正正好拉开一段距离,而后,方才阴冷道,“暮公子,好手段啊。”

目的既已达成,暮云闲自不会在意他的态度,更不会在意言辞上的吃亏,于是低眉敛目,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认真道,“此时是我考虑欠妥了,我方才只想着不能让孟姑娘恨你,却忽略你对她的担忧了,但楚师兄放心,我发誓,此行一定竭尽所能,全力保护好孟姑娘。”

楚青霭不咸不淡道,“那楚某还得多谢暮公子的好心了。”

“不客气”,暮云闲面不红心不跳,坦然受之并见缝插针,“既是楚师兄的师妹,保护她,就是我应该做的。”

果然,这样十分不直白的话并不会被系统计入任务业绩,不过,时不时讲讲,给他来点脱敏训练,也总归是好的。

楚青霭心情极差,不再与他多说一句;孟青音修为不足,只一门心思专心御剑,四下除了凛冽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暮云闲乐得清闲,看脚下风起云涌,任大脑在无边天际放空。

**

楚青霭猜的果然一点没错,第五日晌午,风中便已是淡淡的咸湿了。

脚下郁郁葱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大块黝黑岩石组成的山体,无有树木,只有藤蕨类遍布岩石细缝。

暮云闲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大概率是到了沿海的礁石,于是忙令楚青霭降低高度。

随距离拉近,便可见山中并不少人烟,反已为城池,道路皆为石板铺就,被湿润的水汽浸得发亮,偶有人纵马踩过,发出阵阵清脆的哒哒声,煞是好听。城中房屋别有风情,并不以木材为主,而是用色彩各异的石头垒起,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造型各不相同,千姿百态。家家户户的小院中晾晒着的,也不是常见的稻谷苞米等农物,而是一张张编织繁密的渔网和一排排咸鲜的海货。

楚青霭御剑缓飞,待越过山体最高峰,小心翼翼降至厚重的云层下。

无边湛蓝蓦地跌入眼中。

是大海。

阳光明媚,碧波万顷,海水轻拍礁石,激起层层海浪,沙沙声不绝于耳,平静又壮阔。

“先下去打探一番吧”,暮云闲指着海边礁石上的船夫,谨慎道,“或许他们知道沧海到底身在何处。”

楚青霭迫不及待地御剑疾驰。

孟青音虽已累得面色惨白,却还是咬了咬牙,寸步不离地立刻跟上。

片刻后,三人降落,孟青音再坚持不住,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

海边并无遮挡,楚青霭环视一周,扶着她坐至一艘空余小船的阴影下,喂她服下颗补血益气的药丸,见她面色渐红,叮嘱她好生休息片刻后,自己半秒不停即向距离最近的船夫跑去,急切道,“船家可知沧海距此处多远?”

暮云闲紧步跟上。

“沧海?”船家立刻停下翻渔网的动作,打量着他道,“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楚青霭一愣,想了想,又道,“那……那此处海域,是否有过神君显灵?”

“哼”,莫名其妙地,船家不仅不回答他,反嗤笑一声,边进船边丢下一句,“神君显灵?做梦去吧。”

“这是什么情况?”暮云闲奇道,“看这态度……怎的对神仙十分讨厌?”

楚青霭暗了暗眼神,也不再追问,环视一圈,换了个目标,再度客客气气道,“这位船家,敢问您……”

“不去”,话未说完,船家已连连摆手道,“你们这帮修仙的不怕死,我们小老百姓可还有爹娘要养,别再来糟蹋我们了!”

说罢,转身进船,砰一声关上门,念念叨叨道,“又是活腻了想找死的……”

二人面面相觑。

“唔……”暮云闲想了想,道,“似乎是对修仙的有意见?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问问。”

楚青霭点头应是。

“等下”,暮云闲本已抬脚要走,想了想,又伸手道,“有值钱的东西吗?让人家出海,总得拿出点诚意才行。”

楚青霭本下意识想问他你自己连锭银子都没有吗,但见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想来争执也是无用,于是递给他一颗不大不小的珠子道,“夜明珠,价值连城不说,单是海上夜航,船家应当都会喜欢。”

暮云闲毫不客气收下,特意走得远了许多,方才道,“我要出海,谁家现在就可以出发?”

楚青霭耳清目明,侧耳静听。

立刻有七八个船夫围了上来,热情道,“小哥要去哪里?要多大的船?”

“要大船!”暮云闲道,“我要去远海!”

却不料,此句一出,船夫们立刻作鸟兽散,摆手道,“不去不去!”

暮云闲忙道,“银两不是问题!各位大哥看看这夜明珠,可是上好的成色!拜托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海……”

猎猎海风中,少年面若谪仙,又是孤身一人,柔软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袖都被高高吹起,显得他本就单薄的身子似是虽是要被风吹走一般的轻,嗓音中又带着隐隐的颤意,仅这一句,立刻就有船家不忍心地转身,劝他道,“公子,不是我们不愿去,而是那地方,实在去不得啊。”

“去不得?”暮云闲将坚强与崩溃交织的情绪演得惟妙惟肖,身子微晃却不倒,泪珠打转却不落,带着隐忍的哭腔道,“怎会去不得?我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这唯一救娘亲的办法,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怎会去不得呢……”

楚青霭没忍住嗤了一声。

那些船家却不知他的厉害,竟全部面露怜惜,三三两两地返回去,十分好脾气地安慰他道,“小公子,难为你了,但你有所不知,那关于祖洲仙岛的传言,根本就是假的。我们不是在为难你,而是在帮你啊!”

“是啊是啊”,船夫们纷纷附和,“你莫听那些外人说什么仙岛的传说,便真以为自己能求到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药了,这些年间,我们这一个碣石郡,就我有记忆这四十年,少说翻了二十条船!五六十个汉子去了那远海后,便再也没回来过了!”

“啊!”暮云闲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恐,“他们惹怒了神君吗?”

“哎呀!我说你这小公子,心思怎的这般单纯!”一船夫恨铁不成钢道,“什么神君!那里根本就不是神君,而是妖怪,吃人的妖怪!”

“妖怪?”暮云闲一双微红的桃花眼眨了又眨,难以接受道,“妖怪?怎么会是妖怪?各位大哥,你们可不要骗我,你们若嫌这夜明珠不够,我、我可以再凑的……”

说着便将手里的夜明珠一个劲向船夫手中塞,尽显天真。

楚青霭冷眼看他演戏。

“哎呀,我不要我不要”,船夫立刻将那夜明珠塞回他掌中,语重心长道,“小公子,我们真的没骗你。这些年间,莫说普通人为去那祖洲仙岛死伤无数,甚至有不少能飞会召唤天雷的厉害道长,自出了海后,也是再没回来过了。”

“是的,我们不是危言耸听”,又有一船夫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道,“小公子,不瞒你说,我们哥几个,曾当真不信邪想去一探究竟的,但远海那里终年狂风大作、乌云蔽日,吹起的海浪,直比你身后的山还要高!没有任何一艘船能越过那样高的海浪!”

暮云闲不语,只有眼眶一个劲地泛红。

“唉……”良久,一声叹息响起,为首的船夫认命道,“好了好了,你别这副表情了。说起救命的药,也不一定就非得去那祖洲仙岛,我家少爷也曾求到过绝好的药,将老爷从鬼门关活活救了回来。算你运气还,他今日正好跟船出海,你便在这里稍候片刻吧,待他到了,我领你去见他。”

“对对对!差点忘了谭家少爷!”提起这茬,众人眼睛立刻如释重负,纷纷道,“谭家少爷寻到的那个医馆,当真是十分厉害的!肯定能治好你娘亲的病!”

“……”暮云闲想要拒绝,可四周围满了一片好心人,自己说的话又覆水难收,于是只能扯起嘴角挤出个只比哭好一点的笑容,无奈答应。

楚青霭隐匿在众人看不到的阴影里,虽想出手解救,可暮云闲将瞎话编的那般天衣无缝,叫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到自己该以何种身份、何种理由才能将人带走,于是也只能无奈等待。

万幸,尴尬的情况没持续太久,差不多半炷香的功夫,一艘大船缓缓靠岸,本拽着暮云闲在小船阴影里的船夫立刻起身,招呼他道,“走吧小公子,少爷回来了。”

暮云闲一个头三个大,却不得不随他起身,只想尽快见完那少爷,无论他说的是哪里的医馆,立刻连连感谢,以求药之名火速告辞。

下船的是个约莫弱冠之年的公子,一身华丽紫衣,头戴墨玉发冠,腰配羊脂玉佩,都是雕刻精美、成色上佳的珍品,一看便知家境的确殷实。

船家忙领着暮云闲上前,小心翼翼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那少爷十分有教养,不仅不高高在上,且一直耐心听着,待船夫讲完,望向暮云闲的眼光中,还多了许多同病相怜的同情。

做戏做全套,暮云闲只得再度装出一副可怜样,拱手见礼道,“谭公子,冒昧求见,实在是我已别无他法,还望海涵。”

“公子莫要这样说”,谭家少爷立刻拱手还礼,文质彬彬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公子的心情,在下十分理解。不过,那医馆距此处十分遥远,你一人并不太容易……”

暮云闲完全不在乎那医馆到底在哪,忙道,“无妨,我这一路翻山越岭,再难的路也都走过了。谭公子只需告诉我方位,就已感激不尽了!”

谭家公子哪里知道他是在敷衍?只以为他急不可耐,于是也不再废话,力求详细道,“翻越背后这座山,出了碣石郡,公子便需一路向西,直至一座长满竹子的山下,找到一处求医者汇聚而成的镇集,让他们带着你,便可见到那间医馆了。”

……

暮云闲惊愕地看向他,良久,抽着嘴角道,“谭公子,不好意思,我想确认一下,您方才所说那医馆,是否有一位约十五六岁的女医者?”

谭家少爷亦错愕地看他,神色沉重道,“孟仙子……阁下见过了?!莫非,连她也不能治好令堂的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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