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下的碳噼里啪啦作响,炸开花火,汤药咕噜噜的冒泡,声音听的让人感到心头慌张。
韦镜胳膊一伸将短剑横在伏贝肩膀上,利刃正对着纤细的脖颈,漫不经心地用剑挑动锦花衣领,错综复杂的红紫色毒纹暴露眼前。
毒纹攀附在白皙的脖颈处,往下一直蔓延到锁骨直至心脏,一看便知中毒之深,身体虚弱更无武功在身,怕是随手一捏就将人弄死。
更能映照出伏贝并非是茅元良之徒,否则又怎么会不为自己解毒。
他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毛连带着眼睛一起,脸上带笑眼神冰冷,吐出一句话:“自然是要看你了。”
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所图为何。
毕竟她只是手中的蚍蜉,弱小脆弱,更是朝生暮死,若她肯自曝身份并无危险自然可以生,若所图甚大,谋害康儿性命,那就只能死。
伏贝垂眸看了眼脖子上的短剑,双眼倒映在锋利光亮的剑刃上,知晓对方已然看到脖颈毒纹。心中并无紧张,反倒整个人放松下来。
抬眸望向断剑的主人,一双漆黑的眸子,蕴藏着浓浓杀意和讥讽,这样的眼神她在椒山日日得见,习以为常。
伏贝声音清冷平淡:“六郎有话便说,不必如此天文之说,我时间紧迫,还要为县公解毒。”
话罢,她伸出手毫不畏怯地移动开短剑,转身拿起厚布垫着药罐倒入白玉莲花碗中,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汤药,在韦镜的注视中饮下。
汤药的味道瞬间在嘴中弥漫开,除了苦涩的药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伏贝道:“如此,六郎还要杀我吗?”
想起来,她还是才知道韦镜竟然成了圣人之子。
这数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护国将军之子的韦镜,成为圣人之子。
想到这伏贝不禁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韦伯父谋反成功,这才让韦镜成为圣人之子。
伏贝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这么算来,那县公便是韦镜的侄子。
话说之前也没听说韦镜有一位兄长啊,这关系也太复杂了吧,伏贝决定放过自己。
韦镜今日过来无非是不相信自己,毕竟茅元良之徒的身份只是一面之词。
韦镜是缉宄寺少卿,假扮身份的事应该司空见惯,更何况当初和他见面时荒郊野岭,第一面就给他下了毒,还威胁他带着自己去长安。
对方或许因解药在自己手中,对自己有所求不会轻易下手,可他送了自己一身新衣,怎么看也不是一十恶不赦之人。
贵人们心思缜密,轻易不相信他人,如现在他也定是不相信自己能为县公解毒。
无妨,她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汤药是有毒,可这毒是救人之毒。
小灶房不大,满屋子都是苦涩药味,面前的少女动作利落,眼都不眨一下就喝下刚煎好的药,脸色如旧。
想来无毒,谅她也不敢下毒,应不会对县公有歹意。
韦镜挽了一个完美的剑花,将剑竖在身后,道:“我说了,杀不杀的要看九娘是否真的有茅神医之风采。”
伏贝敷衍点头,穿过韦镜身旁大步流星地离开,道:“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会轻易死。”
木桶内放置着土茯苓,水雾弥漫着屋子,秋月抱着县公将孩童放置水中。
一炷香燃尽,秋月注意到县公身上的黄茧淡了不少,欣喜若狂将消息告知了世子妃。
叶玉韵心头一喜,“果真?”
秋月重重点头,“真真的。”
叶玉韵双手合十,看来康儿命不绝此,将体内浊气呼出,“来人,拿来玄奘大师译的大般若经。”
等抄着完送去大慈恩寺去,好为康儿祈福,愿康儿早日康健,无病无灾。
秋月身旁的侍女拿来绢布为县公擦干身子,另外两人拿着衣裳侯着,等县公擦干后,几人轻手轻脚地为县公穿上衣裳。
怕县公冷又用白狐毛毯裹住县公,严严实实的。
做好一切后,秋月正要去找伏贝时,木门被人打开,回头一看,青色衫袍的伏贝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
秋月问道:“煎好了?”
“嗯。”伏贝点头,往里走着,不动声色观察到世子妃的踪迹,看到正在案桌抄写佛经的女子,一身芙蓉色上衫,石榴红的交窬裙,杏黄色葡萄缠枝花披子。
叶玉韵的打扮格外淡雅自然,手中笔墨不停,待闻到药味才停笔,抬眸看向行礼的少女。
伏贝轻声开口:“世子妃,药煎好了。此药入口一炷香便能有效,不过县公身体虚弱,奴用量较小使用温和的药方,故此需要月余才能真正将毒清完。”
叶玉韵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由侍女扶着来到县公身旁,对着伏贝说道:“能为康儿解毒就好。”
伏贝把药递给秋月,看着秋月慢慢的为县公喂药,木门被人推开,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嫂。”
是韦镜的声音。
感受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走到伏贝身边才停下,一股茶香自他身上传来,压盖住苦涩药味。
不知这茶香囊是用各种香料做成的,清新脱俗,比自己身上挥散不去的药味好闻太多。
少年蹀躞上还挂着刚才横在自己脖颈的短剑,还有一个香囊,一瓶陈旧廉价的药瓶,是伏贝当初给他的,里面装着压制他身上剥鳞丸的药。
这两日光忙着制县公的解药了,忘了韦镜的药也快没了,本想着给他一枚解药让剥鳞丸彻底解除,可谁让他今日来威胁自己。
还是让他多体会体会毒药噬身的滋味吧。
秋月把白玉莲花碗里的汤药全都喂给了县公,伏贝本想着去大灶房讨些吃食,手才刚抬起欲给世子妃行礼,就被一张大手抓住。
侧头一看,一双黑眸毫无波澜的紧盯着她,问道:“九娘是要去哪?”
伏贝用力从他手中抽出手,道:“饿了,去吃饭。”
韦镜笑了笑,伸手一挥,身后立马来了一位侍女,手中拎着红木食盒,道:“我给你带来了胡饼和樱桃饆饠。”
伏贝晓得胡饼,却从没听说过樱桃饆饠,疑惑道:“樱桃饆饠是何物?”
韦镜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听人说在长安十分受娘子们的喜爱,西市新开了不少食肆,专门卖樱桃饆饠。
他从侍女手中拿过食盒递给伏贝,解释道:“胡食。”
伏贝拎着食盒,不知所以,眼下屋内还有世子妃在,她也不好堂而皇之的去吃,踌躇不已。
叶玉韵一心扑在县公身上,哪有空去管伏贝,还是秋月注意到伏贝,指了指隔间,示意她去找隔间吃。
伏贝点头表示知道了,刚走进来就见到了一位熟人,快步来到正收拾方桌的澄儿身旁,道:“澄儿阿姊。”
方桌上放着香炉,澄儿熟练的点燃香炉,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见是伏贝脸上一喜,道:“巫医你为县公解毒了吗!”
伏贝坐在胡床上,拿来食盒,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她拿出胡饼和不曾见过的樱桃饆饠,一边吃一边说:“快了,还需月余才能将毒尽数解除。”
说着,还分给澄儿一半胡饼和樱桃饆饠,道:“六郎给的,可好吃了。”
澄儿不客气的接过来,跟着伏贝一起吃起来。
伏贝腹诽着韦镜,还真是谨慎,为了不让出去,连吃食都备好了。
要是自己真是骗子解不了毒,一炷香后还真要死在这里。
不过,她制的药,就算是茅元良活了过来,也会说一句不错,有进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伏贝手托着脸,人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
皱着眉艰难睁开眼,一道高大身影在眼前,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九娘妙手回春,康儿现下已经醒了。快醒醒,阿嫂要赏赐你了。”
困懵的伏贝听到赏赐二字立马清醒过来,刷一下站了起来,对着韦镜说:“赏赐我什么东西,金银还是珍贵丹药?”
韦镜嘴角一勾,打了个哑谜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伏贝跟着韦镜出了隔间,婴儿哭泣的声音格外吵闹,她烦躁的皱起眉头。
看来这一剂药下的刚刚好,让县公醒了过来。
叶玉韵一改往日愁苦的神情,满脸笑容,喜极而泣,身旁的侍女贴心为她擦去眼泪。
“世子妃,县公吉人自有天相,如今也已醒来,想必很快就能好起来。”
秋月脸上也带着笑,将手中的白玉莲花碗放在桌上,拿起花玉泼浪鼓在县公面前摇晃起来,哄县公别哭。
“阿嫂,我把九娘带过来了。”韦镜说了一声,便走进从侍女手中抱过县公,笑着将孩童摇晃起来,“康儿不哭。”
叶玉韵笑意盈盈,看了眼韦镜怀里的婴儿,悬着心终于安定下来,看向伏贝的眼神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叶玉韵道:“九娘不愧是茅神医之徒,不过一剂汤药就能让康儿苏醒。不知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伏贝斟酌着她这话,思索着要如何回答,对方并没有一上来就给自己赏赐,想来后面还有用得到自己的时候,也可能是要将自己收入囊中。
伏贝垂头行礼道:“奴本要去长安寻亲的。”
叶玉韵回道:“寻亲?不若你跟着我一同回长安可好,届时住在世子府,我让人帮你寻亲。”
寻亲好说,只要人在世子府,往后定有用得上的时候,也好让世子利用此人去拉拢权贵。
伏贝佯装犹豫,支支吾吾地瞟了眼正逗县公的少年,“多谢世子妃好意,只是六郎说要带奴去长安,而且奴还欠了六郎一锭金。”
她不仅要跟着世子妃回长安,还要讹一笔大的。
毕竟韦镜曾经可是她的未婚夫。
原“小世子”改“县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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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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