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鲨鱼毫无表情的橡皮脸上放肆地狞笑，令人作呕。

宋辰曜却在迅速地游远。

难道说，他决绝地抛弃了她？独自逃生并且将她留给鲨鱼，这无疑是当前他的最佳选择。

极度的恐惧狠狠地掐住了沈盈之的心脏，刹那间她全身都好像结满了冰，大脑与四肢失去了应有的联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食人鲨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朝自己奔袭而来。那张血盆大口布满了巨大的利齿，寒光闪闪。

耳畔海水的咕嘟声悄然停止，因为她根本无法呼吸。

鲨鱼在礁石前减了速，用它那呆滞的眼睛盯视着她，身体轻轻摇摆，仿佛在掂量从哪个方向对她下嘴更加合理。

恶心，更多的是愤怒，促使她周身的血液重新奔流起来。尽管与体长超过四米的鲨鱼搏斗毫无胜算，但是她绝对不会束手就戮。可是当她挣扎着从仰躺转为半蹲时，却发现身子左右两边的礁石事实上形成了绝妙的屏障，将自己像三明治里的芝士片一样夹在中间。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宋辰曜此刻已经游到六七米开外，半浮半站在一块将近一人高的大礁石前，手脚并用地用力击水。

鲨鱼明显地被他搅动的水流吸引了注意力，但是眼前蜷缩在礁石缝里的前目标——也就是她——又使它有些犹豫。

见它停在那儿左右摆动着脑袋，宋辰曜加快了拍击的频率，甚至踩着水向它迎出半米。

宋辰曜并不是抛弃了她，而是不惜牺牲他自己也要救她！幡然醒悟像电流似的震颤她全身。她的心在巨痛中缩成了一团。

不！不可以！她努力想站起来，然而在狭窄的礁石缝里，碍事的浮力控制背心限制了她的速度。

此时食人鲨不再迟疑，甩动尾鳍，箭一般地朝宋辰曜冲了过去。

宋辰曜轻灵地拧身，闪避到礁石另一侧，以礁石作掩护躲过了鲨鱼的袭击，顺势猛地挥出一拳，正中鲨鱼的眼睛。

鲨鱼疼得剧烈抖动，硕大的身躯不仅将宋辰曜撞得在水中翻滚，结实的尾鳍更是将一大片珊瑚从礁石上扫落。

与此同时她脱掉了浮力控制背心，从两块礁石的夹缝里钻了出来。

珊瑚的碎片还没有沉到海底，宋辰曜也还没有找回平衡，食人鲨已经在不远处调转了攻城锥一样的大脑袋，准备对他展开新的攻击。

这一次，它对方向感到混淆，再度产生了犹豫。

它应该还记得自己刚刚袭击的目标所处的位置，那个目标仍然在搅动着水流，但是从另一处飘来了更具吸引力的血腥味。

她站在礁石夹缝前，正抓着两只脱下来的脚蹼拼命地上下挥舞。这样的大动作不但能吸引鲨鱼的注意，更能加快从她舌尖流出的鲜血在海水中的扩散。

假如鲨鱼真的如同传闻所说，可以在游泳池那么大的范围内感知一滴血的存在，这条食人鲨就没有理由不冲着她来。

脱下的浮潜面罩已经沉到了她的脚边。咸涩的海水从她大张的嘴巴涌进气管又被呛咳出来，将她的视线染成粉红。

双眼被海水浸泡得难以睁开，猛烈的动作更是将身体内的氧气加速耗尽。她头晕眼花，已经看不清那条海中恶魔是否选择了自己，也衡量不了当它冲过来的时候自己还有没有体力躲避。她所能做的只有愈加急切地挥动手中的脚蹼。

突然间，蓝玻璃般的海水里绽放出硕大的猩红花朵，转眼就弥漫成粉色的血雾。

她以为的撞击、撕咬和巨痛却都没有发生。

海面上有带着希望的马达声传来，海面底下却是可怕的死寂。

她竭尽全力地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血雾太浓了，她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几乎来到了她的头顶，她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

哪怕有挣扎的躯体也好。哪怕有呼救的声音也好。她悲愤地向天地，向在它们之上的一切神灵祈祷。

可是，什么也没有。

宋辰曜！

她闭上双眼，温热的泪水从眼眶漫出来，和胸腔里残留的气息以及喉咙上振颤的三个音节一同湮灭在大海中。死亡原来是如此痛彻心扉！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了她，将她顶上水面。

是那条海中恶魔吧？宋辰曜之后轮到她了。

彻底丧失抵抗力的她头痛欲裂地在空气中激烈地喘息，每一片肺叶都仿佛快要炸开，疲软的四肢颤抖不已。她仅存的一线神智竟然毫不惊惶，甚至无动于衷，只有眼泪还在汩汩流淌。在她最后的一瞥里，残阳胜血。

周围响起了男人们纷乱的叫喊，掺杂着船长用英语在惊呼：“天哪，那个大家伙游走了！真的有食人鲨！”

“快把她拉上去！”

“她没事吧？”

“不好！她在吐血。”

“沈助理！”

“沈小姐，你醒醒！”

她用全部的心力去倾听，既听不到宋辰曜的声音，也听不到有人呼喊他。

他在哪儿？难道那条杀人恶魔将他拖去深海了吗？船为什么停在这儿？为什么不去追？

完全没希望了吗？一点也没有？

她意识到自己被七手八脚地弄上了船，但是依然紧闭双眼，迟迟不愿睁开。

有人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嘴查看，随即将她倒扣在膝盖上，用力按压她的后背。

又苦又涩的液体从她的嘴里喷出来，从鼻子里流出来，也从眼睛里涌出来，哪怕她再使劲闭眼也止不住。

他们将她翻转过来用毛巾替她擦脸，又继续叫她，还握着她的双肩使劲摇晃，以为她还没有苏醒。

她不愿意醒。如果原先那个似真似幻的美丽梦境永不结束该有多好！

“沈盈之！你醒醒！”终于，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她。

——美梦里的，好听到极致的声音。

他的气息温暖地吹拂在她面颊上：“别怕，你已经在船上了。”

好像，不是梦。

她忐忑地抬起眼皮，发觉宋辰曜不仅跪坐在她旁边，而且紧紧地将她搂在身侧。他坚实的胸膛因为喘息而起伏不定，湿漉漉的脸颊紧绷着，密密的黑睫滴着水，幽深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原来由始至终，在她身边的人都是他。

“你怎么样？”他俊美的脸绷得异常紧，声音听上去微微发颤，透着痛苦。

“以没事？”她试图坐起来，但是身体只恢复了一两分力气，只能抻着脖子上下端详他，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摸他的肩膀，最后流着眼泪确认：“以没事！”

舌尖被她自己狠心地咬破了，这会儿她说话很不利索。

“傻瓜。我当然没事。”宋辰曜温柔地笑着，伸手抹掉在她脸颊上滚动的泪珠，“现在是我在问你。你感觉怎么样？”

她眉开眼笑，“怀好。”就像从地狱回到了天堂，此刻的感觉不可能更好了。

宋辰曜的眼眸好似粼粼波光，然而转瞬间却燃烧起怒火。

“好什么好？！你想把鲨鱼引向你，所以故意咬破舌头引诱它？”他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真是聪明！”

他黑漆漆的眉毛紧皱着，下颔紧绷得像石块，话语里又用上了反讽。她却觉得快乐。

这一刻原本不必再说什么，但是有些话凌乱地在她的喉咙里翻涌。譬如在当时的情形下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譬如第一时间想引诱食人鲨攻击的人明明是他，譬如她也想保护他……

“呃……”

“嘘！”宋辰曜竖起食指挡住她嘴唇的开合，随后用指弯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让我再看看你的舌头。”

她稀里糊涂地伸出舌尖，嘴唇感知到舌头胀大的尺寸和舌面被自己的门牙咬出来的两个洞。

宋辰曜左右端详，神色黯淡下来，黑眸里飘过一簇小火苗，“往后不论什么原因，你都不允许做这种自残的事！”

在严厉的目光下她合上嘴巴乖乖点头，心底却不以为然。

他是以什么身份这样命令她呢？他应该知道合约里没有雇主不许员工自残这一条吧？那他凭什么？见他完美的脸庞上神情逐渐回归和煦，她晕乎乎的脑袋更是想不出解释。

思考了半天，脑海里重现出一片血雾，于是她昂起头往海面张望。

宋辰曜抬高肩膀，继续用宽阔的胸膛支撑着她。

“那条鲨鱼被阿威的鱼枪击中了尾部，”他很清楚她想知道什么，“不过很快挣脱开鱼线，逃走了。”

她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搂着自己的手臂上抠了一下。

宋辰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然后望向远方，“放心，它的求生欲比人强，受那点伤死不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远眺，模糊地猜测他不只在说那条将他们视作晚餐的鲨鱼。可惜她的头脑还不是十分清醒，无法解读他话语中的隐晦。

“它只是不再回来这里。”他接着说道，神情分不出是庆幸还是惋惜。

黎浩东默默地递来一瓶冰镇过的斐济水。

她在宋辰曜的帮助下喝了两口。清甜的水冲淡了口腔中的血腥味，也让肿痛难忍的舌尖稍微舒服了些。

继续赖在宋辰曜怀里终究不像话。她调动所有的力量坐起身。这回宋辰曜慢慢地将她松开。

她靠住船舷，双手紧抱还在微微发颤的膝盖。宋辰曜双手撑在身后，在甲板上舒展开两条长腿。两个人相视一笑，随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前方。

多尼船高耸的弯月形船头追逐着渐渐西沉的桔色夕阳。

大海上泛着粉紫色的霞光。天边正厚厚地堆叠起无数朵镀着金边的云彩，靠近海面的那些已经被染成暮紫和靛蓝。

如画的美景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