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盈之从康复中心返回租屋时，对面的屋子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她绕到自己房后看了看，果然窗外的防盗网全换成了两根手指粗的栅栏，坚固得像堡垒。
她对于制服凶嫌的人有了更加切实的猜想，快速地酝酿了一番说辞便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黎浩东穿着件肥大的白T恤和运动短裤出来应门，肌肉贲起的小臂和小腿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沈小姐，今天回来挺早啊！”他愉快地跟她打招呼。
“你都知道我每晚什么时候回来？”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她的疑问总是会脱口而出。
“当然啦，两间屋就隔了三四米，何况你家那扇铁门一开吱嘎响。”黎浩东一脸坦然。
太有道理了。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好笨。
“哦，你是想知道防盗网要多少钱吧？”黎浩东摆出一副‘我不跟你客气’的表情，报了个数目。
她掏出钱包，拿钱给对方时发自肺腑地说：“浩东，真的多谢你！”
“大家是同事，又是邻居，不用客气。”黎浩东微笑着接过钱塞进裤袋。
她快速而仔细地打量他。手指关节处并不存在她寻找的红肿，胳膊和腿上也没有一点伤痕。当然咯，把人打成重伤不一定非要用到拳头。可是要制服一个抡着铁锤的杀人犯，总不能身上一点都没受伤吧？她心里没了底，自以为构思得很巧妙的问题便卡在了嘴边。
“还有别的事吗？”黎浩东客气地问。
她鼓足勇气抛出第一个问题：“你觉得今天落网的那个连环性侵杀人案嫌犯是谁抓住的？”
“很难说。谁都有可能。”黎浩东耸了一下肩。
“那你觉得抓住他的人为什么要私刑他？”她再问。
“一般人见到地上有曱甴不都会踩上一脚吗？”黎浩东勾着半边唇角微笑。
“新闻上说那个嫌犯使用的铁锤上有猫毛，所以他有可能就是残杀花脸猫一家的人。你看呢？”她开始了计划中的旁敲侧击。
“他犯的案加不加上一窝猫咪都已经是死罪了，不是吗？”黎浩东反问她。
“所以你赞成对他动用私刑？”尽管她丝毫不同情那凶嫌，但是对黎浩东满不在乎的态度有点生气，语气不自觉地尖刻起来。
黎浩东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的确不反对。”
见他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着急地说：“警方已经在调查打伤嫌犯的人了。”
“应该的。可是，”黎浩东的眼神耐人寻味，“警方现在有线索吗？”
“好像……还没有。”她觉得泄气，话音便没有刚才响亮。
“比起那个人渣已经和将要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他没被打死已经走了大运。”黎浩东大大方方地表明自身的态度。
“但是，我非常担心抓他的人，毕竟私刑触犯了法律，而且看他的伤势，属于严重刑事案件。”她是真的害怕哪一天黎浩东被警察铐走。站在法制的角度，私刑固然不对，但是站在公义的角度，那个人渣活该千刀万剐。
“警方自然会尽他们的本份来维护社会公平与法制。你不用担心。”黎浩东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
他似乎一直在敷衍，又似乎告诉了她很多。她不知道哪种感觉才是对的，最后决定听从自己的心——它说无论黎浩东是不是那个抓凶嫌的人都值得她信任。
“好吧。”她微笑着耸耸肩膀，希望自己的眼神传递出恰当的信息，“虽然我不赞成私刑，但是我很高兴那个人渣被抓到了。”
“我也很高兴。”黎浩东没有掩饰眼神中的惬意。
回了屋，她在床上铺了两层报纸，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柄新买的雕刻刀和从山下工地要来的一块红砖，开始用铅笔在砖面上勾勒一只大猫和五只小猫的轮廓。她要为花脸猫和它的孩子们做一块墓碑。
第二天是结业考核的大日子。
金厅的东头再次临时布置成会场。代表公司莅临的是酒店副总裁向先生，随行的还是中年发福、戴金丝眼镜的孙先生，他是酒店人事部的经理。
考核由辛西娅主持。三张游戏台一字排开当作考场，各有一名培训师及随机抽取的四名学员在桌前扮演顾客下注。考试学员依次进行三个项目，首先是难度最高的百家｜乐，要求5分钟内给顾客发10局牌，发牌、推筹码的手势必须标准，赔率计算必须准确无误，所有动作必须一气呵成。
每张游戏台都有培训师监督。每个学员只允许有一次失误的机会。接下来的21点和百家｜乐的要求相同。轮盘则着重要求放球和转盘的手势稳定漂亮。
沈盈之和欧俊文都毫无困难地通过了考核。
学员中总共有14个人不合格，其中就包括陈佳怡。她在□□上第二次算错赔彩的时候，被辛西娅当场宣布淘汰，下来后哭得稀里哗啦地投向了林兰迪的怀抱。
绝大多数被淘汰的学员都愿意与酒店签约作娱乐厅的服务生，边工作边等下一次荷官招考，陈佳怡也不例外。他们是最先一批签约的，随后就退场了。
通过考核的学员则按成绩逐个上台与酒店签订长期合约成为正式荷官，并且即时领取工牌和在知名服装公司量身定做的制服。
现场播放着钢琴曲，沈盈之却觉得它们过分欢快。她和欧俊文率先上台，领到的工牌由金属制成，金色底上镂刻公司标识和深蓝色工号，分别是1223和1236。
老永光那边无论男女都是上穿白色长袖衬衫配墨绿底镶金线织锦背心，系黑色领结，下穿黑西裤，像雄哥这样的公务还有一件墨绿色的西服外套。永光金龙更加好看。沈盈之领到的女荷官制服是一身宝蓝底织金色缠枝牡丹的织锦五分袖旗袍，滚墨绿和金色的双边，缀凤尾花样式的盘扣。欧俊文领到的男荷官制服是白色长袖衬衫、与女荷官旗袍同样面料的织锦背心，暗蓝色领结，黑西裤。
制服布料的花色让沈盈之回想起翡翠凤簪匣子上同样的缠枝牡丹浮雕。牡丹国色天香，寓意荣华富贵。然而无数想在金厅这种地方寻求荣华富贵的人最终只会落得穷困潦倒。
签约仪式还在继续，大部分人喜笑颜开。
欧俊文冲沈盈之挤眉弄眼，小声说：“欸，制服好像和你风格不搭哦？”
她知道他在暗讽自己平常只穿T恤牛仔，于是调皮地笑着反击：“那很难说。但是我敢肯定织锦背心绝对不是你的风格。”当然，她也压低了嗓音。
可惜她的回击对欧俊文的‘伤害’程度为零。他兴致勃勃地又问：“正式入职了，我们等会儿去哪儿庆祝？”
雄哥正好坐他们前排，笑嘻嘻地回过头来小声问：“庆祝好啊！要不要考虑带上你们的恩师？”
旁边坐着另外几名雄哥带出来的学员，听到他的话全都低声起哄。
“雄哥，你想去做电灯胆啊？”
“雄哥，阿超和他拍档不请你的话，我们请！”
“大家今晚一起去吃饭喝酒庆祝结业！”
欧俊文咳嗽一声，好整以暇地答道：“怎么能忘了雄哥的师恩？！大家都去，今晚我请客！”
四周爆发出压抑住音量的欢呼。
“喂，莲雾就要来了。”沈盈之扯着欧俊文的袖子提醒。
昨天气象预告说强热带风暴莲雾（注1）已经在南海洋面生成，可能在明后天吹袭澳门。今早她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发现货架上的矿泉水和泡面几乎都被搬空了。想到去年台风期间停水又断电，她自己也买了一些来储备。
“怕什么？”“谁知道莲雾是不是一定会来澳门？”“再说就算来也不是今天。”旁边的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反驳她。
欧俊文冲她一笑，像是在拍牙膏广告，“不管多大的莲雾，来一个我吃一个，来两个我吃一双，不用怕。”
她笑着摇摇头——真是什么事都打击不了这家伙的乐观。
大家正兴高采烈地讨论晚上聚餐的地点，扩音器里响起了辛西娅的声音：“现场签约仪式完毕，请大家安静，向先生要传达公司的两个通知。”
所有人立刻噤声，齐刷刷看向主席台。
沈盈之也有点兴奋，她猜接下来会公布大家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向先生站在台上说道：“第一件事，永光金龙将于下周三开业，恭喜大家成为首批荷官，与酒店同兴共荣。第二件，为保证顺利开业，明后两天大家要在这里继续集训，周一周二休假。酒店将为大家提供集训期间的一日三餐和住宿。考虑到可能有台风，明早请大家携带可供三日使用的行李过来，九点钟报到。”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
“有机会住两天超五星级酒店，虽说周末不能休息，那也是赚到了！”“是啊，我还从来没住过超五星呢。”沈盈之听到两个女生小声议论。
向先生讲完通知，辛西娅又提醒了大家几句就宣布散会。
因为集训和住酒店，大家没了聚餐的兴致，各自回家。
欧俊文照例和沈盈之并驾齐驱，一路陪到康复中心门口才离开。
沈盈之在康复中心大厅里遇到了负责外公病房的护士陶小姐，一个矮胖而矫健的中年女人。对方见到她时显得如释重负。
“沈小姐，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陶护士，我外公怎么啦？”沈盈之的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他下午嚷着要‘豆豆’。我猜他是在找你，就说你去上班了。结果他说我骗人，生了好半天的气，现在连晚饭也不肯吃。”
沈盈之不好意思地解释，“豆豆”是外公用山东话在喊她的小名。至于外公为什么说陶护士骗人，她也不清楚。其实她心里有点高兴，外公之前一直把她当作母亲振琳，现在能够想起“豆豆”，一定是在好转。
陶护士体谅地点点头，叫她快去病房瞧瞧。
注1：莲雾是一种热带水果，此处为虚构的热带风暴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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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溺水（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