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轮换游戏角色的时间。

欧俊文问沈盈之：“你都观战半天了，确定不下场？”

沈盈之轻笑，“不玩的话拿到纪念品的概率更高。”

欧俊文又问：“如果说我现在去下一注，你能不能猜到我打算押什么？”

“庄单或者闲单，”沈盈之很肯定地说道，“都有64%左右的概率。”

欧俊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是因为看到这一靴牌已经出过许多对子，所以觉得接下来单牌的概率比较大，但沈盈之却能够在准确记忆已经发出多少牌的基础上心算出概率的大小。

“你是雨人（注1）吗？还好你是做荷官，否则哪家娱乐厅敢让你进门？！”

他有些不服气地嘟哝了两句，坐到游戏台前在“庄单”下了3000的注，果然赢了。他并不恋战，走回去沈盈之面前，高高竖起两只大拇指表示佩服。

两轮下来，没有一个扮演庄荷的算错筹码。大家都知道，虽然这是游戏，但是荷官在游戏台上算错数不是被罚扣5倍筹码这么简单，而是会在辛西娅和雄哥心目中留下不良印象，小则影响即将到来的排班，大则影响晋升。

累计已经有29个新荷官输光了手中的筹码，无法参加最后一轮游戏。除了三个是在扮演庄荷时清盘的，其余都是押注输光的，包括章曼玉借给2000筹码的那个龙弟，也包括林兰迪。

沈盈之发现那两人的反应很不一样，龙弟笑嘻嘻地留下来继续观战，林兰迪则是走去角落里哭丧着脸独自坐下。

前两轮沈盈之和欧俊文做的都是玩家，最后一轮改做庄荷。他俩换上了气定神闲的专业表情，走去各自负责的游戏台后面。一靴靴新牌很快被换好，扮演玩家的同事们围了上来。

发牌、算赔率、推筹码，一手牌下来沈盈之做得有条不紊。

新一局开始前她忙里偷闲地往欧俊文那边瞥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他的游戏台前围满了扮演玩家的女荷官，叽叽喳喳的显得最是热闹，其中就有平日里总爱有事没事找他搭话的林兰迪。

她在心底暗笑，欧俊文这家伙是属磁铁的吧？

再过了几手牌，金厅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片奇怪的沉寂。

沈盈之负责的游戏台前，捏着筹码正要下注的四个同事全都愣了神，一枚1000的筹码从某人指缝间滑落，滴溜溜地滚过整张台面，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她也顺着大家的视线往大门那边看，心脏立即被震惊得怦怦乱跳。

是总裁宋辰曜！

他穿着一身严谨的暗青色四粒双排扣西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金厅，嘴角还抿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辛西娅和雄哥都从各自原本监督的游戏台前疾步迎了过去。

宋辰曜侧后方一步远站着一位30出头的漂亮女士，用非常倨傲的眼神扫视着一众新荷官，引得沈盈之多望了她一眼。只见雅白色宽竖纹西裤套装配衬出她偏向硬朗的气质，巧克力色的精致卷发正好平齐肩膀，右边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露出优美的下颚线。

沈盈之从肌肤色泽以及五官轮廓断定那位女士是黄、白人种混血。是谁呢？她暗自思忖。主持娱乐厅的中高级管理层自己没一个不认识，那就极可能是宋辰曜的秘书。

辛西娅和雄哥恭谨地与宋辰曜交谈了几句，期间新荷官们全数屏气凝神地张望着、等待着。沈盈之也不例外，只不过早晨刚发生在幻海泳池的不愉快‘插曲’历历在目，导致她完全无法像旁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去看宋辰曜，只能垂下头，竖起耳朵偷偷往他那边瞄。

没一会儿，辛西娅站到大家前面笑逐颜开地宣布：“宋先生听说各位新同事台风天仍然勤力训练，特地过来看望！培训还没结束，现在请大家继续进行。结束之后，宋先生请所有同事吃大餐，并且对于游戏前三名有特别大奖赠送哦。”

新荷官们拼命拍掌，使劲欢呼。

继续游戏时‘庄荷’们一个个精神倍增，手头仍有筹码的‘玩家’们也是一个个摩拳擦掌。

发牌、算赔率、推筹码，沈盈之做得比之前更加细致，台面的胜负则完全不放在心上。在今早她犹如铁达尼号（注2）撞冰山似的撞上宋辰曜之后，绝对不想给他再一次奚落自己的机会！至于从他手上领奖，她当然也毫不期盼。

等人落注的间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宋辰曜正在场上慢慢转悠，脸上始终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反倒是跟在他身侧的女秘书，脸上总透着一丝丝可以察觉的傲慢。哼！果然位高者的冷酷刻薄往往隐藏在春风煦阳般的表象之下！她一面在肚子里非议，一面抖擞出十二分干劲准备迎接总裁视察。

陆续又有七八个‘玩家’输光筹码，也有两个‘庄荷’被清盘。由于有总裁在场，这些人的叹息无一例外比之前的人小声了许多。

十几手牌过后，宋辰曜终于来到了沈盈之的游戏台前。

他并没有如她期盼的那样稍加观望便走开，反而饶有兴趣地跓足观‘战’。不知道是由于他本人内敛的矜贵还是他身后女秘书外放的高傲，这一台原本的‘玩家’全都自发地退开到了两边。沈盈之因此闻到了与辛西娅同款的香水味，它来源于站在游戏台边的女秘书。

雄哥一直小心翼翼地伴随在宋辰曜左右，见状便知趣地掏出了衣袋中所有的筹码，陪着笑对他说：“今天的游戏我手气不错，赢了一点。宋先生，你要不要也下两注，就当作是给新同事们助助兴？”

本就感觉如履薄冰的沈盈之一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天灵盖。

“也好。”宋辰曜唇角勾起一个令人心慌的弧度，接过了那些筹码。

“宋先生，请坐。”雄哥拉开沈盈之正对面的椅子，躬身请宋辰曜就座。

宋辰曜掂了掂手里的筹码，不带情绪地微微一笑，“不用。”

新荷官们无不悄悄关注着总裁的动向，见他居然要亲自参加游戏，扮‘玩家’的自然是全都被吸引到沈盈之的游戏台前，扮‘庄荷’的也全部朝这边伸长了脖子，就连那些已经清盘的也一个不少地围过来看热闹。

这时雄哥凑到宋辰曜耳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讲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沈盈之隐约间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头皮瞬时紧绷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安静。打破它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宋辰曜身边的林兰迪。只听见她娇声轻斥：“哎呀，你们别挤了。有点素质好不好？”

除开雄哥给了林兰迪一个安慰的微笑，周围的人全部对她置若罔闻，宋辰曜的女秘书甚至给了她一个冷眼。事实上新荷官们都很有分寸，不仅根本没有人挨人，更是自觉地与宋辰曜和女秘书保持着两英尺以上的距离。沈盈之完全不理解‘挤’从何来。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沈盈之努力忽视宋辰曜目光中的冷峻，淡定地做了个标准的邀请手势，“请下注。”

宋辰曜慢条斯理地上前一步，将所有筹码整齐地摆上了“闲”之后，骨节漂亮的修长手指轻叩台面，微笑着说：“一手过吧。”

沈盈之眼睛一扫，立马看出那堆筹码价值大约一万二。

上来就全押，这是捧场还是砸场呢？从他漆黑眼眸中透出的讥诮来看，答案十有**是后者。这么一想，她先前的局促荡然无存，反而生出了一些不服软的意气来。

“跟着总裁有汤喝。”旁边一个男荷官笑嘻嘻地说着，伸长胳膊将两枚千元筹码也放在“闲”上。

陆续又有好些‘玩家’跟风，导致押“闲”的注码一下子超过了两万四，而沈盈之的筹码箱里还不到一万九。如果当真开出“闲”，她就会立即被清盘。

她不慌不忙，手法优美地开始发牌。

闲家3，庄家9。跟着宋辰曜下注的新荷官们全都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发第三张牌。第三张牌是6，闲家9点！他们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漾起了胜利的笑容，只要第四张牌不是10、J、Q或者K，他们就稳赢，赢面是很大的。

她按部就班地派出第四张牌，是一张梅花J。

在游戏台前的一片叹息声里，宋辰曜冲着台面上手持箭矢的梅花骑士淡淡一笑，不带任何情绪。

游戏的输赢本身没有意义，但是赢了宋辰曜还是让沈盈之打心底里觉得痛快。

收拾台面筹码的时候，一枚面值五百的筹码令她有些在意。仔细察看了它的正反两面之后，她伸手到台面底下，准确地摸到红色报警按钮重重按下。

金厅里立刻响起了让人心惊的尖锐警铃。除了她，全体新荷官都在瞬间发愣，随后便是满面狐疑地四下张望或者交头接耳。

宋辰曜身边的女秘书盯着她，唇边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在场的只有几位培训师表情镇定。

雄哥和宋辰曜默默地交换了两道意味深长的眼光。

“5号台的庄荷动了红色紧急按钮！”站到金厅中央的辛西娅口气异常严厉。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负责5号台的沈盈之。欧俊文则在一片高压气氛下的安静中悄悄朝她靠拢。

“一级紧急事件吗？”

“究竟什么情况？”

“可能是沈盈之太紧张才碰到按钮了吧？”

“喂，兴许真出了什么事呢？”

“总裁在这儿，如果她搞乌龙恐怕要糟糕。”

“是啊，兴许连工作也保不住。”

同事们向5号台围了过来，压低了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沈盈之面不改色，站得笔挺。

辛西娅走到她面前，板着脸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收到了一枚假筹码，这属于一级紧急事件。”她响亮地回答完，把手里那枚面值1000的筹码递给辛西娅。

全场哗然。

辛西娅伸出涂着水红色蔻丹的手，接过筹码翻来覆去地验看。

沈盈之看着一只长钉造型的卡地亚玫瑰金手镯在辛西娅手腕上滑来滑去，内心静若止水。

“喂？”有人轻戳她的后背，嗓门压得低低地叫她。声音里透着关切。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欧俊文，立刻轻耸一下肩头表示不用担心。

辛西娅握住筹码，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枚筹码是谁押的？”

沈盈之转身，伸手指向宋辰曜，“是总裁。”

注1：《雨人》是1988年的一部剧情电影，获第61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影片中患自闭症的哥哥拥有超强记忆力。

注2：铁达尼号是香港译名，中文译名是泰坦尼克号。泰坦尼克号（Titanic）是当时世界上体积最庞大、内部设施最豪华的客运轮船，号称“永不沉没”，但却于1912年4月12日处女航时撞上冰山后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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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游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