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美娜转动着一口未动的奶茶，眯着双眼欣赏她略显狼狈地从背包里掏出纸巾擦嘴，语气讽刺地说：“沈小姐不像IQ有157的样子啊。”

连自己跳级上中学时的智商测试都知道！比起从郑美娜嘴里听说欧俊文喜欢自己，这更让她震惊。在豪门面前，普通人的履历是不是像摆放在公共阅读区的杂志，想翻就翻？

“我跟俊文只是朋友。”她压下去一股无名火，尽量平心静气地解释，“我和他虽然平时……”

“你不用讲那些！”郑美娜厉声打断她，“Steven就要跟我订婚了。我不管你和他过去是什么关系，只要你从今天起跟他桥归桥路归路，我就对你没有敌意。”

盯着她诧异的表情，郑美娜耸耸肩，目光阴狠，“起码到目前为止。”

她很想笑，实际上也这么做了。

不徐不慢地把剩下的奶茶喝光，她掏出钱包数了三张十元钱币放在桌上，站起身。

“郑小姐，这是我的奶茶钱，多出来的两块算小费。”

郑美娜气得跳起来。

“以后请别来找我。你不受欢迎。”声明完毕，她大步踏出奶茶店，微笑着融入街头的人流。

要不是郑美娜提起IQ，她差点忘了一个人的价值并不由外包装决定。而且她相信大集团的面试官没那么肤浅，只懂看衣着。

都说自信的人老天爷都会多关照一些。她刚从一家茶餐厅吃完云吞面出来就接到了购物中心的电话。有人将她丢失的东西送到了失物招领处！

她半信半疑地赶了过去。真的是那套崭新的午夜蓝西服套裙、白色真丝衬衫和那只靛蓝色的新包！它们完好无损地装在各自的纸袋里，除了购物小票之外一样没少。

工作人员告诉她是一个戴口罩和棒球帽的年轻男子送来的，将两只纸袋放上柜台，说了一句“是捡到的”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无论那位年轻男子是有意拎走还是无意捡到，她都心存感激。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她穿着崭新的‘战袍’走进了位于永光金龙57层的三号会议室。

用微笑向对面坐着的三位考官打了招呼，她又谦逊地看了一眼并排的另外两名面试者，分别是一位年轻的华人男子和一位三十中旬的白人女士。他们身上的西服全都十分考究，气质也端庄大方。也就是说第一轮是平行面试。

靠近门口的女面试官她见过，就是台风天陪宋辰曜到金厅视察他们集训的那位混血女士。

女面试官快速地扫了她一眼，旋即面无表情地低头去翻阅面前的一叠资料。

离门较远的是一位神情凝重、五十出头的男子，眉毛浓黑，左眉骨上显眼的一道刀疤斜划过眼角直达颧骨，使得他的左眼皮稍稍有点往下耷。她记得荷官签约那天他就站在宋辰曜身旁。

居中而坐的是酒店人事部经理孙先生，她在荷官培训时就已经见过。

孙先生温和地冲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就座。

她用眼尾的余光扫了眼远处的摄像头，微笑着坐了下来。

四十分钟的面试结束。走出会议室时她感觉喜忧参半。

在自我介绍环节她就发现自己对竞争激烈程度的还是低估了。那名27岁的新加坡华裔男子是沃顿商学院的高材生，已经在香港一家上市公司担任了两年公关经理。而那名34岁的美国女士毕业于耶鲁，先后在几家美国和香港的知名企业担任过总经理助理或行政秘书，难能可贵的是还通晓普通话和粤语。

与竞争者精彩的工作经历相比，她如同一张寡淡的白纸，所以当介绍自己在学生会担任干事、参加国际大专辩论会以及在尼泊尔支教时，她格外卖力地渲染自己的能力。

翻译任务她完成得还行。

竞聘者依次拿到不同的两份资料，一份是对永光金龙内某一景观的中文介绍文案，要求即时口译成英文；另一份英文的世界□□业研究报告节录则需要口译成中文。

她对东方园林的英文介绍非常流利，而对报告中那段东南亚赌场前景分析的中文解说更是令孙经理频频点头。

在问答环节剑走偏锋可能是她犯下的最大错误。那还是一个她事前猜到而且做足准备的问题——如何看待博｜彩业的未来。

第一个发言的新加坡男子引经据典，从中国夏朝的六博、3000年前印度的掷骰一直谈到拉斯维加斯在沙漠中的兴起，结论是博｜彩对于人类社会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娱乐消遣，当然会随着科技与文明的进步而在创新中不断得到发展。

美国女士则清楚明了地分析了澳门博｜彩业三足鼎立的格局，强调永光金龙无论当前还是未来都面临激烈的竞争，作为公司首脑的总裁必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结论是如果有幸成为总裁助理，必定殚精竭虑，为总裁分忧。

两位竞争者的论述各有千秋，与她事先准备的两套说辞不谋而合。如果她再去重复那些观点就成了狗尾续貂。

“沈小姐有怎样的见解？”孙先生转向她问道。

一时间，想从澳氹大桥跳下自杀的男人，被拖出金厅的锅盖头，还有舅舅的身影一一闪过脑海。她张嘴就说：“我并不看好澳门博｜彩业的长远前景。”

话音刚落，三位面试官齐齐皱眉，两名竞争者纷纷对她侧目相向。

“……博｜彩源于游戏，但是赌注使它变成了贪婪的陋习，不仅与东西方的主流价值观不符，还铸成了各种罪案的温床。但凡有其他可能的支柱行业，政府都将不再支持博｜彩业，甚至有可能将其取缔。尤其是中央政府大力推进反腐倡廉和打击黑恶势力，这将使黑色或灰色资金难以进入本地的游戏厅，从而使营收下滑。”

“因此我大胆揣测，以宋总裁的英明睿智，肯定对逐步改变酒店乃至集团公司的发展格局有通盘考虑。我如果有成为他私人助理的荣幸，愿意尽一切力量去助他成功！”长篇大论之后，她谦逊地扫了一眼面试官们。

心里的七上八下，她用深呼吸把它们压住。

孙先生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随即瞥向那个最年长的面试官。后者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一直板着脸听她陈述的女面试官突然嗬嗬地笑了，接着动作夸张地对她拍了两下手。

“真没想到一个初级荷官居然有如此高见！你的意思是宋先生，乃至整个集团管理层，如果固守博｜彩业都是错误且愚蠢的，对吗？”

她被问得心惊胆战。恣意妄为地指点上司决策是职场大忌！

忍住凌乱的心跳，她诚恳地摊开双手，“如果让各位前辈误会了，我十分抱歉！我想表达的观点是，时代的变迁催生企业变革，永光永泰集团要永葆基业长青就必须顺势而为。一方面，目前来看本地博｜彩业仍然处于兴盛期，而且海外的一些国家和地区也仍然具备相关投资的良好前景。”

“另一方面，转型是必然，是百年大计，并且集团也完全具备向旅游、休闲、商业等其他服务业转型的实力，包括利用□□业的丰厚利润和充沛的现金流支持转型。现在的守成和未来的创新，两者并不矛盾。集团近期对酒店业务的重视和在邮轮业务上加大的投资也说明集团已经走在转型的道路上了。”

她无比庆幸集团最近的一些新项目，包括在内地和东南亚投资国际酒店连锁和开发新的亚非欧邮轮航线都能够印证自己的上述“转型”观点。

这个转圜至少是及格的，因为孙先生听了之后露出微笑，另一个老一点的男面试官轻轻点头，而女面试官则没再吭声。

之后的面试涉及应聘者们简历上的内容。她被孙先生问到武术特长。

私人助理如果能兼顾安全保卫肯定是加分项，所以她讲了自己从小跟随开武馆的外公习武，高中蝉联中学生武术锦标赛南拳冠军，大学期间获得南拳亚洲赛女子银牌的情况。

孙先生听完她的介绍有些诧异，翻看面前的简历之后问她：“高一时你不是才12岁？中学生武术锦标赛是不分男女组别的吧？你那时只有多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打得过那些男生？”

“还可以吧。”腼腆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决赛时对阵的男生高了我将近两个头，好在比赛中我险胜。”

“没想到你看起来斯文，居然功夫了得。”孙先生带着欣赏的表情点头。

她谦逊地将头低下一些，“您过奖了。我外公说，练习武术外能强身健体，内能修养身心，既陶冶情操又锻炼胆识。中华武术博大精深，我只是略懂皮毛。”

“如果总裁有危险，你会豁出性命保护他吗？”年长的男面试官一直没说话，此时却抛出个石破天惊的问题，还直勾勾地盯着她。

“会的。”答案冲口而出。

暂且不管其他面试官怎么反应，她自己先是一怔。如果说她之前声称愿尽一切力量辅助宋辰曜是排练过的刻意讨好，现在这个回答根本就没经过大脑。唉，谁让自己欠了他几笔人情债呢，她只能这么解释。

随后她见到有两位面试官笑了。混血女士是无声地哂笑，孙先生的笑则带着敷衍。毕竟谁会相信作个私人助理还要拼上性命呢？又不是私人保镖。

没有笑的是问问题的人，他仍然盯着她，目光审慎。